我好像命中注定就是要念卫理的。不但初中联招除了卫理其他的学校一律考不上,高中联招也是如此。我在这所环境整洁幽僻、充满着宗教气息的女校里,一住就是漫长的六年。
卫理女中是陈纪彝女士创办的,她曾经是蒋夫人的英文秘书。这所学校隶属于基督教的卫理公会,校舍紧邻着外双溪的故宫博物院,里面的学生来自全省各地,大部分具有小康以上的家庭背景。
当时的外双溪还没有商业化,草山的墨绿尽收眼底,湍急的流水清澈见底,分贝最高的噪音大概就属往返的摩托车了。卫理女中的校舍从水平面沿着山坡一路盖到阳明山脚下。学校大门直直地往上走,两旁是面积一大一小的操场,走到底便是三阶层的行政大楼和教室。面向行政大楼再朝右边的坡路往上走,左排是大礼堂及综合教室,右手是大操场,操场的对面则是一横排的宿舍和饭厅。
起初住进学校心情是一喜一愁。喜的是终于可以脱离新北里的“能趋疲”,脱离母亲的负面精神暗示;愁的是乍进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和一群娇生惯养的女孩儿朝夕相处,真不知会是什么局面。那时学校的规定非常严格,平日里不准吃零食,不准和其他学校的学生往来,不准出校门一步,只有上写生或自然课时,才能在老师的带领下跨出校门。周末则是返回原生家庭的快乐时光,父亲为我安排每个周末暂住在台北的干爹陈公亮先生家中。干爹是父亲惺惺相惜的老友,也是一位才情丰富,待人宽厚,注重生活雅趣,曾经显赫而逐渐寄情于戏曲、古玩、金石和四柱推命术的闲人。干妈郑真女士年轻时则是福州美女,四十多岁的年纪依然有自己的韵致。她具备高度的服务精神,待人周到,做事极为仔细,最巧的是,她竟然是卫理女中的董事之一,也是卫理公会的基督徒。
干爹、干妈有三个儿子,大愚、兆熙与兆隆。这三位干哥哥的心性、倾向与发展,只能用兵分三路来形容——大哥是异途成就,以后现代的话来形容应该说是另类人士,青年时颇为叛逆的他后来竟然成了密宗的阿阇梨;二哥是标准的正人君子,我住在他们家的时候,他政大还没毕业,满怀儒家知识分子对国事的关切,从美国留学回来后一直在“新闻局”担任参事;兆隆的小名叫小龙,小时候是精通天文及生物的资优儿童,每次到台中来游玩,他一定为我讲解动植物的特性与名称,长大后虽然以经商的形式谋生,仍未改对大自然的喜爱。我时常戏称他是游牧民族转世,因为一根牙刷就能走天涯,经常开着旅行车半夜三更往山上跑,在溪涧里摸鱼抓蛇,抓到了又放生,累了就在车里睡一觉,车上狗味熏天,他也甘之如饴。这三兄弟替父母分别取了外号,干爹叫“大不乐”,干妈叫“偏偏不”。旁观他们与母亲抬杠的逗趣画面,令我较能释怀自己与母亲的紧张关系。我当时发现太疏离的母亲和太周到的母亲,同样令孩子消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