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 年的4 月21 日,四十四岁的母亲在台中生下了我。母亲怀胎受孕是个曲折的传奇。这个传奇是父母一生津津乐道的,虽然没有客观的记载,但可信度应该很高。原本输卵管阻塞的母亲是不可能受孕的,后来能打通完全和父亲在上海结识的两位奇人异士有关。这两位高人,一位是修藏密和太极拳的乐幻智老师,另一位则是跟乐老师习拳开了第三眼的皮肤科大夫朱仲刚先生。
父亲说他亲眼见识过乐老师的凌空劲功夫。当乐老师进入发功态的时候,他手里通常拿着一根香烟,看看弟子有没有能耐接近他的身体、取下那支烟,但弟子们在一丈远的距离便感到一股强劲的能量,逼得他们不停地翻筋斗打滚,就是无法接近老师的身体。当年上海的报纸曾披露过一则消息—— 一名来自荷兰的拳击手向乐老师挑战,乐老师先是不应战,然而到底年轻气盛,忍不住便上了擂台,结果凌空劲一挥,荷兰拳击手跌了个倒栽葱,颈椎不幸挫伤,老师花了几个月的工夫才把他治好,却因此而结下了师徒之缘。
父亲建议母亲接受乐老师的气功治疗,母亲的质疑多于轻信。某日在乐老师家父亲促狭地和老师耳语:“你就给她点颜色瞧瞧吧!”母亲说她当时注意到乐老师对她专注地看了一眼,顿时就觉得头上像是戴了个通电的紧箍子,立刻恶心得想吐。乐老师见到她的反应,笑着走过来在她的背上拍了几下,便纾解了她的难受与难堪。母亲说她从此之后如同孙行者到了如来佛的手掌心,乐老师只要一进入发功态,她立刻犯恶心。她开始心甘情愿地接受乐老师的外气治疗,他们前后一共治了三次,每次四十分钟。治疗时母亲只觉得腹部有电流通过,感受并不强烈,乐老师却是一头大汗,能量似乎耗损了不少。三次之后乐老师就告诉母亲输卵管已经打通,往后应该可以怀孕了。不久母亲果然受孕,开始在家安心待产。
某一天她和父亲坐黄包车前往乐老师家,到了乐家大门口,发现有另一位访客尾随而至,经过主人的介绍才知道那就是开了第三眼的朱仲刚大夫。这位信奉天主教的留德西医最初和乐老师习拳为的只是强身,没想到练了几年后某日在上海的电车里突然看见挤得像沙丁鱼的人群缝隙中,居然夹杂着五颜六色呈气体状的怪东西。他发现如果有人到站下车腾出一些空间,这些气体就会变得胖一点,如果空间很窄,它们就变成了狭长形。下车时他突然有一股想要呕吐的感觉,不久就大病了一场,从此随时可以看见另外一个次元的存有。他把这事儿告诉了老师,老师要他不必担忧,也无须执著,这只是阴阳眼开启的现象。后来朱医生不但开了阴阳眼,同时还能看见人体的精微组织、内脏和灵光等等,身边的人昵称他为“X 光眼”。其实朱医生和母亲相遇的那一天,他的黄包车就在父母的车子后方,他透过车板看见母亲脊椎的下半截有一段香烟大小的白色气体正在不停地跳动。根据他的经验,许多怀了孕但即将流产的妇女,身上都有这个现象,于是他很审慎地提醒母亲千万要留意保胎。母亲说她听了心底一寒,不久真的流产了,胎儿和鸡蛋一般大小,总共流了两胎,到第三胎才保住了我。
直到今天朱医生可能都还健在,高寿应该已经九十多了,是上海受人尊崇的医界导师。1993 年我的一位满族兄长广树诚曾亲自到上海探访过朱老先生。树诚是台大法律系毕业、进哈佛研究民族学的知识分子,一向对人类潜能怀有高度的兴趣,他在上海见到朱大夫时第一眼的印象和母亲当年的感受非常近似。母亲说朱大夫的长相活脱是一尊佛像,树诚则说朱大夫到今天都称得上是标准的美男子,不但相貌堂堂,还有一股谨言慎行的谦和正气。树诚请教他有关眼通的问题,他十分低调地承认自己确实能看见人体的灵光,从光的颜色和强度可以判断身体的健康状态与精神修为的境界。
他说此生他见过三个人的灵光令他印象最深,一是他的乐师母(竟然不是乐老师),二是田耕莘主教(耕莘文教院的创办人),三是他留学德国期间在巴黎的地下铁偶然瞥见的一名女瑜伽士。他说师母的光能照射到屋外,田主教的光弥漫着整间教堂,而那名坐在地上看起来像游民的女瑜伽士,灵光竟然照亮了整个地下铁的通道。树诚问他灵光的强度是否与功夫的高下有关,他的回答是:无关。他说灵光的强弱取决于心量的大小,而心量的大小又和精神修为有关,执意练功之人心量反倒不见得宽广。
“文革”期间除四旧,朱大夫遭到严刑整肃,当他的肉体实在无法承受痛苦时,就把精神贯注于上方的一幅画,皮肉的痛苦便因而消除。树诚问他当时是不是灵魂出体,他并没有给予肯定的答复,但也没有否认。母亲过世前回过上海,她从朱大夫那儿得知乐老师当年死的时候非常痛苦,长期练硬功与不倒单1,他的气整个儿结在下腹,临终时气散不掉,肠子绞成了一团,等于在自体的绞刑下惨烈身亡(2006 年3 月底我得知乐老师真正的死因,但不宜公开)。这段不幸的往事令我不禁深思起朱大夫对精神修为与刻意练功的那番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