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论语》

南怀瑾在《论证别裁》中有一小节讲解的是“淡泊以明志”,就是以上述引证作为例证。子夏求教于孔子:笑容迷人而俏皮,眼睛美丽而传情,在白底上画了很漂亮的图画。要怎么理解这三句话呢? 子夏虽然明白字面意思,但觉得这三句话说得有点莫名其妙,所以问孔子如何理解。孔子回答说:绘画之后方显素色可贵。子夏是个很聪明的人,一点就透,他追问道:“是不是说我们在礼仪的形式背后更要注重‘礼’的精神?”孔子不得不感慨子夏之智,赞许他说得很对,而且启发了自己,算是真正懂得诗了。

南怀瑾分析说,“绘事后素”蕴涵着深刻的人生哲理,为人要从绚烂归于平淡,返璞归真。也就是说一个人不要沉迷于繁华,至少不应该太过分,要讲究一个“素”,也就是平淡,这和孔子所说的“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息息相通。于是乎南怀瑾感慨: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这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立场,也是中国文化里讲人生的道理。何谓大智若愚?这是一个哲学的基本问题。就是说世界上最聪明的人看起来笨笨的,最平凡的人也往往是最了不起的人。英雄能成为英雄,关键在于他能坚持本色——平淡。

晚清四大名臣之一的曾国藩著有《冰鉴》一书,主要讲的是识人、用人,他就主张要用带一点乡气甚至是土气的人。曾国藩将人才分为官气多型和乡气多型,官气多的人爱摆架子,论资排辈,说起话来四平八稳,做起事来八面玲珑,但却毫无生气;乡气多的人有点争强好胜,爱出风头,说话办事从不顾忌别人的眼光。两害相权取其轻,曾国藩对有官气、不实干的官僚深恶痛绝,而宁愿提拔有乡气的人。

他特别强调要“于纯朴中选拔人才”,这样朝廷才能日益昌盛,国运兴隆。曾国藩所看重的“纯朴”是他以德为本的用人原则,主要是指无官气、不虚夸,踏实苦干的人。所以他提拔的彭玉麟、左宗棠等一班能臣尽管后来位居高官,有权有势,却依然保持了平凡本色。

淡味容易调味,白色容易配色,所以保持本色的品质难能可贵,古人所说的无本无立,大抵此意。当然,并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大英雄,那需要能力和际遇,但至少我们可以拥有大英雄的境界,退而求其次,成为风流真名士亦不枉然。

中国历史上的风流名士数不胜数,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一位就是阮籍。身为竹林七贤的阮籍虽然行为乖张,无视世俗,却又是彻底健康的。《世说新语》中的一则故事颇能说明这一点。阮籍喜欢喝酒,经常赶车出游,一路畅饮。而平日闲下来,他就去邻居的小酒店喝上几杯,有时他还约上好友王戎同去,阮籍喝醉了就在老板娘的身边躺下睡觉,一点儿也不避讳老板娘是个美人。酒店主人开始放心不下,暗中观察,但发现阮籍只是喝酒、睡觉,别无他事,于是释然,对阮籍欢迎如故。阮籍将世俗规范看做伪善而加以蔑视。与此同时,他能遵从本心,打破并超越常规。醉倒在美妇身旁却别无他意的阮籍,保持和显示了是真名士自风流的精彩。

余秋雨在《遥远的绝响》中对魏晋及那个时代敬畏有加,虽然那时动荡、变故,但士人的个性却得到了自由、尽情地张扬,故而涌现出太多的风流人物,以致后人要用“魏晋风度”来评判那个时代的人物。在那长长的一串名单中,与阮籍并列的名士辈出,王弼、嵇康、山涛、刘伶、谢安、支遁、顾恺之……当然更少不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

陶渊明不是为了当官而当官,而是因为“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幼稚盈室,瓶无储粟”,为了解决温饱问题,他甚至出门乞讨,“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虽然迫不得已,他“违己交病”异常痛苦地当官,却也要有所原则,不为五斗米向乡里小儿折腰。潇洒至此,非有“安贫乐道”之遗风不能为也。陶渊明的一生经历了“达”与“穷”的变迁,完成了“入世”与“出世”的融合。他在时仕时隐的经历和是仕是隐的思量后毅然归隐,“卜居于穷巷,寄身于草庐”,终于领悟了生命真谛,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因为“忘怀得失”,所以“欲辩已忘言”了。

英雄难成,风流易得,而集英雄与风流于一身的又有几人?想来,曹操算得上是一位。他在《让县自明本志令》中的一句话让人过目难忘,他说:“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这样的话非曹操不能道也!他以简朴的文笔直抒胸臆,不加掩饰地将他一生的抱负示之于众,虽然锋芒毕露,却让世人难以反驳,英雄本色一览无遗。

而在其英雄本色之余,曹操还开启建安文学风气之先,表现了名士之风流的一面。他登高必赋,及造新诗,被之管弦,皆成乐章。“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短歌行》,“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龟虽寿》流传至今,文治武功自可彪炳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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