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有一段时间是常到琉璃厂、杨梅竹斜街和观音寺逛摊的。
鲁迅要去琉璃厂,是因为有一段时间他特别用力于抄古碑,要在那里寻碑拓。袁世凯要当皇帝,自知天下人反对,尤其要防范京城中各级官员,派出特务四处打探,动辄构罪拘捕。官场上的人们各自想出对付的法子,有名的蔡锷是钻进八大胡同,和小凤仙打得火热。那样一个混混噩噩的年头里,你吃喝嫖赌不干正事最能得保全,别正经,一正经就有嫌疑。鲁迅怎么办呢?总得挑一样显着不干正事呀,先生就想到了钻古碑。
后来若不是有钱玄同的撬动,鲁迅恐怕还要做下去,周作人后来说,那可能要填补一个碑史研究的空白,料是实情。
其实鲁迅的内心极其苦闷,抄碑不过聊以排遣。那些日子,每有闲空,他去的最多的地方是琉璃厂。琉璃厂街里,除了卖古玩字画瓷器,还有买碑贴的店铺,一家字号为“敦古谊”的就为鲁迅提供了不少。鲁迅每次到了那里,都要坐下与店主谈上半天,一张一张地看店里的碑贴,有些吩咐装裱,有些就直接买走了。
鲁迅去琉璃厂,也不全是为寻碑拓,还有很多时候是去逛书摊。清朝政府结束统治后,原先吃皇粮的贵族迅速走向破落,纷纷变卖房产、抛售细软,而书籍也是一大宗。很多珍本、善本流落出来,通过各种渠道来到旧京最大的旧书市场琉璃厂。作为读书人,鲁迅徜徉于书摊,对他长久焦虑沉郁的心,不能不说是一种片刻的解脱。那时候,他常去的有直隶书局、富晋书庄等。
从东琉璃厂一直往东,过土地庙,是一个三叉路口,往北,是延寿寺街,往南,是北京最短的大街:一尺大街。
由它这儿斜下里往东,是杨梅竹斜街。今天人们如果进入杨梅竹斜街,恐怕只是想抄近路去大栅栏,而在民国时,进这条斜街还有另一意义:逛书局。那时,这条街可谓“出版一条街”,印书社非常多。鲁迅每每逛完琉璃厂,就顺便走到这里,他所爱去的是青云阁。青云阁是一家横跨两条胡同的书局,杨梅竹斜街这边是后门,前门在观音寺。鲁迅从后门进去,有一大好处:青云阁后门楼上是茶座,从琉璃厂走来,到此间恰恰有些累了,歇歇脚方称意。他每次到这儿,总要向店家点几样蜜饯,然后吃些包子汤面。周作人后来说,那儿的包子味道极佳,甚至比东安市场五芳斋的“有过之无不及”。(图4杨梅竹斜街青云阁)
用过茶点之后,鲁迅要到观音寺买点日用的东西——天已过午,他要回绍兴会馆了,下午,常常有朋友来访,那么,将逛摊新得的书帖与友人同观,也正是文人一桩乐事。
绒线胡同:鲁迅和朋友们
绒线胡同是一条大胡同,西口在宣武门内大街,东口在今人民大会堂后身。20世纪50年代拓展西长安街以前,绒线胡同和与其并行的西交民巷,同属内城南部两条重要的胡同,区别只在于,绒线胡同商业多,而西交民巷银行多。
当年,这里也是鲁迅常去的另一个地方。其实去那里,完全是为了吃饭,因为那儿离鲁迅每天上班的教育部非常近。绒线胡同是一条贯穿中华门(明时称大明门,清时称大清门,民国时称中华门,20世纪50年代拆除)与宣武门内大街的通衢,也是西长安街与前门西大街之间最宽的一条胡同,人们所熟知的四川饭店就在这条街里。绒线胡同里有一家“和记牛肉铺”,除了卖鲜牛肉外,还在楼上卖饭,鲁迅最爱吃那里的牛肉面。通常,他还要拉上齐寿山或陈师曾同往。鲁迅是喜欢凑堆儿吃饭的,这在他的日记里可以看得出来。
随教育部来北京的这些年,鲁迅的心情是极为暗淡的。他的抄古碑,人们一般看作是对袁世凯倒行逆施的躲避,其实,即便没有出现那样的政治逆流,鲁迅的心也不会是欣然的。他一生,都在沉郁中度过。当钱玄同在绍兴会馆里动员他为《新青年》写些文章时,鲁迅说了一段著名的关于“铁屋子”的话,是把人们唤醒以使他们明明白白地在痛苦中死去好呢,还是不要惊动人们对黑暗的习惯而不知不觉地死去?
那时与鲁迅最为知近的朋友大概要数陈师曾了。近年,陈师曾1988年前所画的《北京风俗》重新再版了,陈师曾是20世纪不可多得的大师,他在创作《北京风俗》时,正是和鲁迅他们一起吃“和记”牛肉面的日子里。一次,正赶上胡同里有迎娶新娘的队伍走过,陈大师看得忘情,竟随队伍而去,弄得大家笑他春心不老。后来,朋友们才知,那期间他正画他的风俗画,一切与北京风俗有关的细节都在他的关心范畴之内。鲁迅起哄没有,不得而知,但籍此大为开怀一回则是一定的。(图5“绒线胡同)
前青厂:筹建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