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这在说什么鬼话啊?在冬园提案之后,马斯卡姆曾写道:“丹尼尔·李布斯金工作室。如果想看杰作的话,这里一定找得到。”《纽约时报》后来的这篇社论,就算不是出自他的手笔,也一定经过他的签名认可。短短两个星期不到,我们的设计怎么就从“高入云霄”的设计变成“有攻击性”的战争纪念碑了呢?
这真诡异。那么THINK团队设计的“世界文化中心”(World Cultural Center)放在马斯卡姆面前时,他从这些细瘦如柴的大楼中看到什么呢?博物馆、表演艺术中心和会议中心悬在两栋大楼之间,都是不着地的悬浮构件。在北塔,悬浮构件与大楼的连接点就是“9·11”当天飞机冲进北塔的地方。而悬浮构件与南塔相接的地方,就是飞机撞进南塔的那一点。不管别人喜不喜欢这个设计,它是如何提出“一个承平时代的意象,极具理想色彩,看来几乎无法实现”的形象,我看不出来。
我读下去。马斯卡姆还没说完。他嘲笑我的作品是“预料中的媚俗(kitsch)作品”。哇!这招在建筑评论里头够狠的——说别人的作品很媚俗。你可以说某个设计很丑,不切实,甚至说是从别人那边偷来的点子,但就是别说它媚俗。
马斯卡姆的“评估”是这么结束的:“(THINK)提案留给纪念活动的空间,其表现力近乎大教堂。但那些空间以启蒙精神为骨架,美国自建国之初就以此精神为底蕴。借由哀悼,这种精神将建起学习之塔。当我们的敌人还深陷封建的迷信之中,它们将带着我们远远超越这个层次。”
学习之塔?这听起来好像是从斯大林时代的文学里抄来的!这家伙早餐是吃什么东西啊?
第二天,尼娜走进冬园,怀里抱着雷切尔,有个《洛杉矶时报》的记者走近她,这人正在写一篇关于我的报道。“请问,您对马斯卡姆的抨击有何看法?”
尼娜笑了起来。“我先生要比我心怀慈悲。我想杀了他。”她指的是马斯卡姆。第二天的《洛杉矶时报》登出她脱口而出的话,又有十几家报纸加以引述。
几个月后,我们赢得设计竞赛,尼娜说服马斯卡姆到纽约的四季酒店,我们重修旧好。她为自己一时的口舌之快道歉再三,但是结果并不是很成功。马斯卡姆还是公开表示反对与蔑视。他主要是反对我替这个项目里若干要素所起的名字,如英雄公园、光之楔。他也痛恨我明目张胆地引用美国的象征——自由女神和1776年,他认为这带有右翼军国主义色彩。我试过跟他沟通,但他没兴趣。
“但之前你都很喜欢的啊,”尼娜问他:“你在报纸上这么说的。我们的提案没有变。我们说的东西没有变。丹尼尔没有变。你为什么改变心意?”
“12月的时候,你们还是7组进入决赛的团队之一,”马斯卡姆冷冷地说道:“但后来你们成为仅存的两组之一,那一切就不同了。”
我突然明白。这跟哪个设计最好没关系,显然马斯卡姆是希望自己人出头。
赫伯特·马斯卡姆算是中途倒戈,而《纽约邮报》(New York Post)的记者威廉·纽曼(William Neuman)则是从开始就死咬着我们不放,甚至去查我的姐姐,看我们当年是不是真的坐船来美国,还是只是公关噱头。后来我得知此事,觉得实在好笑。《纽约邮报》干嘛这样乱咬我们?我一无所知。但他的攻势从来没停过。
不过,我们实在没时间担忧这些枝枝节节,得把力气放在方案上。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做,这么多东西要研究——密度、工程分期、成本、可行性。做新的计算、画新的图,还有一大堆修改。尼娜把我们动员起来,一副要准备渡过鲁比肯河(Rubicon)①的架势。她把我们的客户从世界各地找来,争取他们的谅解,把其他项目的完成期限往后延。每个客户都同意了。整个办公室怀抱热情,投入工作。尼娜把我们仅有的一点钱全部投入。
我们开始整理大西洋两岸的办公室:只要跟世贸方案无关的模型就归架、设计图就卷起来、电脑档案就关掉。我们把建筑师分组,每一组都有领导人、自己的办公室,也有特定的任务。尼娜排定每天开会,协调大家的工作,同时,我和她两个人在办公室之间日夜奔走,监督电路管线、电梯间的设计、地铁出口的分析,新发明的保安装置与科技产品更是令人眼花缭乱。
我们决定以港务局的考虑为重,因为我们越是做下去,就越了解重建曼哈顿下城的地下部分有多么重要。世贸中心位于曼哈顿的顶端,是交通的汇聚点,每天不知有多少人涌入,在此交会。电线、电梯间、转运站。哦,转运站!公交电车,每天有几万人从新泽西来到纽约。纽约的1、2、3、4、5、6、9、A、C、E、J、M、N、Q、R、W和Z号地铁线。布鲁克林炮台隧道(Brooklyn Battery Tunnel)、荷兰隧道(Holland Tunnel)、布鲁克林大桥②,都是这座城市的生命线,哪怕是动到一点点,都要花上几十亿美金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