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案(1)

THE PROPOSAL

有个丹佛的朋友听到我参加世贸中心设计方案的设计竞赛,笑了出来。“丹尼尔,那你上面的老板可多喽,”他警告我:“大概有800万个吧。”他说得没错,我们得要听所有纽约人的话,但我已经做好准备。

在接近2002年12月18日冬园提案的那几个星期,所有进入决选的人都埋头方案,守口如瓶。如今,我们的构想公诸在世人面前,每个人都有意见。纽约人展开的辩论,让纽约的性格一览无遗。我走在街上,门房会把我叫住。不认识的人会拦住我,对我的设计提出意见,或是向我敞开心扉。我回柏林一趟,肯尼迪机场的海关人员也多问了几句。“我见过你,”他说:“那你是哪一个?”我还在想他的问题是什么意思,他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你是那个亲嘴的、跳踢踏舞的、骷髅的,还是那个有圈圈的?”他用食指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圈。

啊,亲嘴的那个是诺曼·福斯特的设计;跳踢踏舞的是迈耶—艾森曼—格瓦思米—霍尔团队;骷髅是THINK提出的;没错,我们是圈圈那个。我很高兴:这家伙掌握了我的设计最根本的精神,几乎所有人都忽略了。在这个以铁窗闻名的城市,我想建一个大圆圈,用一圈环绕而立的高楼,来围绕、保护世贸的纪念碑。

“圈圈,是的,那是我的方案。”我说。

“那好,”他告诉我:“我喜欢那个。”他挥挥手叫我通过。

有一阵子我感觉自己好像是个摇滚明星。《纽约时报》来专访我,谈我的牛仔靴(老实说,这靴子棒极了);没多久,有个记者来问我的眼镜。我想让他注意到这种样式的实用性(不会起雾),但他对是谁设计的更有兴趣。《滚石杂志》要我为他们的“酷”专辑贡献一张名单。我给了一盘杂烩:诗人狄更生、《圣经》和布朗克斯区。

很快,我就成了被关注的焦点。尼娜跟我走在一起,都会离我远一点,使得她看来有如土耳其帝国总督的妻子,但也让她保有一些隐私。

从12月中到次年2月初,约有80 000人涌进冬园的大厅,就为了看一眼建筑模型。早上7点开门,但之前就有人在排队;晚上11点关门时,守卫还要把参观者赶出去。这地方总是挤满了人。我们收到了10 000封信。曼哈顿下城发展公司设了一个网站,有800万人次浏览。信件和电子邮件如潮水般涌来,尼娜还想一一回复。

曼哈顿下城发展公司要开会,纽约港务局也要开会,除了跟地方人士开会,也要跟纽约州运输局和都会运输局的代表开会,并向拉里·西尔弗斯坦报告。此外还要跟罹难者家属见面。在“9·11”之后,罹难者家属组织了几个团体。曼哈顿下城发展公司的董事克丽丝蒂·费勒的先生尼尔·莱文是港务局的总监,也在这次攻击中丧生。她邀我们和至少10个罹难者家属团体见面,听他们诉说是怎么失去亲友,并推测飞机撞上大楼时家人可能的位置。

这些叙述让人心碎。我们和汤姆·罗杰(Tom Roger)见面,到现在我们还是朋友。他的女儿是客机乘务员,本来不该在撞上北塔的美国航空第11号航班上的,但她最后一刻答应替同事代班。父母不知道女儿在这班飞机上,事发那一天一夜,都不清楚女儿的去向。我们还跟一个年轻女子的母亲见了面,她女儿的公司在2001年年初搬进双塔的高楼层。女儿虽然对高楼层有恐惧症,仍坚持上班,后来请了长假,进行心理治疗。几个月后,她觉得自己克服了心理的恐惧,就开始上班——那天是9月6号。五天之后,她死于这次事件。有位犹太教拉比告诉我们,有个教友在双塔工作,他有个坐轮椅的同事体格很壮硕。飞机撞上世贸中心之后,办公室的同事纷纷下楼梯逃生,但这个坐轮椅的人太重,没人背得动,这位教友拒绝离开这位同事,两人都遇难了。最让我激动的时刻,是听到某人谈到他在1993年世贸大楼爆炸案中丧生的父亲。10年过去了,他比其他人更镇定,愤怒却更深了,或许是因为他知道当年爆炸案反映的安全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他觉得这次死在大楼里的人,有些本来可以逃过一劫。

“你要答应我,要把心力放在该做的事情上。”他这么要求。

我们承诺了他。

听了许多可怕的故事,我们一边流泪,一边记下。我们想确定从这些可怕的错误中,能产生一些正面的结果。

有风声传回来,有些参加设计竞赛的人对我们这种认真的做法嗤之以鼻。我在西装翻领别上美国国旗,被他们视为陈腐老套;提到《独立宣言》的时候,他们会翻白眼。“哦,我的天哪!”拉斐尔·维诺里语带轻蔑,对一个他争取支持的人说:“李布斯金和他的地下连续壁。他把整个项目变成他自己的耶路撒冷哭墙了。”

虽然我喜欢穿黑衣,但我比一般的世界公民还要守旧老套。即使我的审美观很强,我根本不算是精英分子,反而倾向平民主义,甚至算是民主派——说我是个心存感恩的移民,应该是公允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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