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西南联大:科技与文学的通达(1)

抗日战争时期清华偏隅昆明,与北大、南开共同组成“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继承和发展了文理会通的优良传统。

当时在西南联大的理工科学习或执教的学长,大都有着浓厚的人文学养和爱好。这是他们少年时代家庭或学校给予他们的。杨振宁曾撰文讲到暑假时,父亲杨武之(清华大学数学系教授)如何请家庭教师为他讲授《孟子》。在那个时代,哪怕是数学教授,也认为修身比治学更重要。通晓“如何做人”的道理是为人生立下精神支柱,显然比数学、物理具有更高的位置。那个时代的科技专家即使取得了多么高的成就也不敢藐视人文学者。朱自清先生的日记中多处记载着与理工、经济方面的教授交往情况,试举例如下:

“请奚若、子卿、继侗、筱韩、光旦、岱孙食薄饼。”(1939年9月7日)

“下午陈省身夫妇来看望孩子病情,请沈刚如先生为孩子诊看。”(1940年2月22日)

“赵访熊自重庆归来,消息甚少。”(1938年11月4日)

“访赵忠尧先生。”(1938年11月5日)

“赵忠尧邀请晚餐,颇有趣。”(1938年3月31日)

“访周培源,其家甚美。”(1938年3月19日)

……

朱自清当时在清华并不是学术成就最高的教授,他比较有名的是散文,他常感到在同行中受到轻视(参见拙著《圣者的忏悔》),但没有感到理工学者轻视他。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当时没有“重理轻文”的风气,理科学者尊重人文、热爱人文,崇仰在人文方面有很高造诣的人,愿意同他们探讨哲学、社会学和诗。朱光亚在西南联大物理系读书时,物理系的淘汰率很高,专业学习极其紧张,但朱光亚仍然选了朱自清先生的课,并且从不缺席。至今回忆起自己的作文受到朱先生的表扬时还焕发出愉快的微笑。许多老科学家在科技某一领域达到一定成就时,就很自然地转向科技史、科技哲学或者艺术方面的研究,而这些研究都突破了纯科技领域而同人文艺术相联系,对于人类和国家命运的思考、对宇宙万物与人的精神世界的探索不仅是拓展视野的必要,而且是来自个体精神世界深层的内需,没有人文修养的生活,于他们来说是不可想像的。

按照当时联大的教学要求,理工科学生也必须选修一门人文课程。在许多理工学生中有着对人文艺术的爱好。在《邓稼先》(郭兆甄、苏方学著,河南人民出版社,1993)中有一段如下的记载:

有一次跑警报,邓稼先和杨振宁不知怎的躲在一个洞子里去了。听见敌机俯冲扫射的尖啸声,兄弟俩非但毫无惧色,反倒是很乐观、很轻蔑地嘲笑敌人的疯狂。炸弹在山头爆炸后,洞壁因受震而尘土纷纷崩落,他俩忙将头埋下来。等震波停止后,才慢慢掸去头发上、衣服上的泥土,望着彼此被泥土污得像花猴似的脸,哭笑不得。杨振宁禁不住脱口而出:“唉,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啊!”邓稼先觉得耳熟,忙问:“这是谁的诗句?让我想想。‘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是文天祥,真是大义凛然,气节崇高啊。”“他好像是宋朝人。宋朝的诗人我还是偏爱陆游。‘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一片爱国赤诚,千古不朽的佳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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