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城市(2)

当天晚上,几位同行的建筑师开始强烈批判前一天考察过的勒·柯布西耶的昌迪加尔新城。他们认为那是根本没有承载印度精神的现代城市,只不过是勒·柯布西耶将自己的建筑语言强加于印度的土地之上。由此可见我们在这个真挚的风景中受到的冲击有多大。但,果真如此么?

意为“战争女神之城”的昌迪加尔是旁遮普邦(Punjab)的首府,位于新德里向北260公里处。1947年印度独立时将旁遮普西边的地区让给巴基斯坦,当地居民汇集于此,需要建设一个新的城市。当时对于急需表现新的价值观的尼赫鲁总理来说,昌迪加尔新城的建设无疑是国际命题。尼赫鲁虽然将新城的总体规划交给了他的美国朋友艾伯特·迈耶(Albert Meyer),但是经过迂回曲折,最终委托勒·柯布西耶进行设计。据说当时因为设计费过低,勒·柯布西耶曾一度犹豫,但对于当时已经提出无数新城市规划却均未能实现的勒·柯布西耶来讲,这无疑是难得的机会。

从注入了他的建筑理念,并完善了迈耶设计的最终图纸中可以看到,这个城市有着明确的轴线,城市的所有组织均从轴线开始。有着被分为7个等级的道路,所有地区被居住、商业、业务、行政、公园等用途划分。并且他排除了象征农耕社会的弧线,通过直交体系创造了坚固的直角城市。这是希望在长久以来被历史和传统束缚的印度建立新兴工业城市的尼赫鲁,与对机器美学有着坚定信心的勒·柯布西耶有力合作的结果。

在相当于城市的顶端位置布置着行政中心,中央广场的两侧布置着议会大厦和法院大楼,北侧布置了邦首长官邸,在议会大厦的后面是邦政府厅。这些建筑实现了勒·柯布西耶所有的构想,此时他早已变成了建筑的魔术师。光线借助他的手变成美妙的音乐,浸润到建筑内部,空间如同壮阔的史诗般展开。混凝土表面时而如同粗糙的岩石,时而如同温柔的流水,触动着我们的心弦,细部和色彩更是到达了工艺和绘画般的意境。

但这一切被认为只是勒·柯布西耶建筑的完美体现,因没有印度固有的特性而受到批判。我自己也是通过书籍学习这个城市的时候,赞同了这个意见。想起晚年的勒·柯布西耶对于建筑的执著和贪婪更是如此。

但是当我站在这个城市的这个地方,亲眼目击现场的时候,我意识到那些相关的批判都是误解和错误的观点,即是指议会大厦和法院大楼之间440米宽的广场空间。如此巨大的规模,是与他时常引用的雅典卫城的广场,或是近代城市规划的中心广场无可比拟的尺度。这是一个无形的空间,是一个疏离的广场。究竟为什么要将这样不成体统的广场置于城市中心呢?

时代的巨匠勒·柯布西耶已经超越了当时作为时代主流思潮的现代主义,他不再拘泥于任何规则和范例,一定是在最后的生涯,梦想着建设一种新的理念的自由城市。自由之城,他在印度的风景中寻找其根据,无数的印度太阳和图腾的速写证明这一切,或许瓦拉纳西谜语般的风景就是他梦想中的城市基调。或许正因如此,他设计了用通常的建筑文法无法理解的巨大的广场。

是啊,在看过瓦拉纳西之后,我似乎理解了勒·柯布西耶的不存在广场。远处清晰可见喜马拉雅山脉的轮廓,太阳直射着荒凉的旷野,在这里,他建立了盼望已久的新的雅典卫城。

在昌迪加尔中心广场的背面,有一个象征性雕塑,叫做“张开的手”(Open Hand)。据说,勒·柯布西耶远在做昌迪加尔设计之前,就一直不断地勾画着草图。他相信在某一时间某一地点可以建造这个雕塑。终于将这个雕塑能够建立在昌迪加尔的时候,他做了如下的说明:“矗立于昌迪加尔的这只手,是和平与和解的标志。接受创造的丰饶,再传递给全世界人类的这只手,是新时代的象征。”

或许这只“张开的手”就是勒·柯布西耶的巨大身姿呢。超越时代的巨匠勒·柯布西耶创造的昌迪加尔不是近代的普通新兴城市,这是贡献超越历史意识的太阳之城,是刻在印度大地上的新的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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