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下海,当前学界中的另一现象叫做流失。近日,上海《文汇报》披露了该市大学生“流失”的数字,说是“每年自然减员的学生数”为“全市招生总人数的百分之十四。”首要的原因是“出国热”。报纸把大学生出国留学叫做“流失”。我们曾把失业称为“待业”,耻于用个“失”字。这里则把大学生出国留学归之于“流失”,爱用一个“失”字。对个失字如此用法,如此亲疏厚薄,是多么严酷的文字游戏。由于学校名气较盛,学生学业较优,清华学子毕业后从不同途径出国(“流失”)者比这个百分之十四要多得多。其实,出国留学,那是流而不失。在这个“流失”的队伍中,还要流回来多少大学问家、大科学家呢。
说到下海,清华园才真是个知识的海洋,是读书的圣地。这里,差不多每天都有来访的洋专家带来最新的知识和信息。世界上新的重要出版物,差不多都可以在这里找到。许多本科生、研究生可以自如地阅读外文书刊,或流利地跟外国专家交谈。他们是一批尖子,一批好苗子。每年,全国各省市高考中的状元、探花、榜眼,很大的一部分都汇聚到这里。得天下英才而育之,乃清华园中一乐。
清华园里有一批好教师。“文化大革命”以前,一位抓教学的干部告诉我,他常常在午夜里骑上自行车到教师住宅区去转悠,只见教师们的住宅窗口仍然灯火通明。那时节,一部分教师出于政治责任感、光荣感,一部分教师则出于被改造的赎罪感和报恩思想,一块儿都在把教学搞好。如今这两种思想状态,使命感和赎罪感,都已经淡化了。新一代的人们,似乎都聚到新的起跑线上。昨夜那种备课、批改作业、或与来访学生长谈直至深夜,窗口灯火通明的感人的学园之光,已经完全消失。讲师们教授们也下海了,也“流失”了。
好环境,好教师,好苗子。清华八十多年的历史,可粗分为两半。前一半,它出了许多大师大家。像陈寅恪、梁思成那样,他们后来的遭际,是民族的厄运和悲哀。这后一半,它出了许多大官。像上海市副市长倪天增那样,为人民服务,鞠躬尽瘁,是民族的骄傲和进步。都不容易。
老清华的校长梅贻琦说过,“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我们也可以说,“非出大官之谓也,出大师之谓也。”清华园,应该为大师们摆下更多的平静的书桌。毛泽东主席《登庐山》诗末尾两句,似乎有反对“读书做官”的意思,不免斗胆模仿一下:陶令不知何处去,清华园里可读书?
1994年5月1日,清华园
原载《读书》1994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