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过去,孽龙又需要打整一回啰,夏七发再次披上求雨的蓑衣,端着一碗清水,走得既像蛇步又像鸟步。在洪水泛滥的年代,禹王菩萨邀神助战,唬住孽龙,用的就是这样的术步,充满感应,很有威力。
古老的颂歌回荡在焦土野地,为了请到相王虎祖,经验丰富的他踩罡摇铃,不眠不休通宵达旦——
“大王在前,小神在后,癫狂直下,看见旱路行旱路,看见水路行水路……”
声音裂石穿空,经久不绝,垂在空中的幡脚仍和柳条一样纹丝不动,夏七发遭遇着从业以来最严峻的考验。他汗如雨下,反复问卦,面孔凑近手里的陶碗,仔细研究碗中的影像和讯息,困惑地自语:“看不见水的河流……”悲哀、惆怅,倒在高高的法坛上。
梯玛用了和过去一样的法诀和术步,一样的祈祷和禁咒,没能求到那双伟大无形的手,时间仿佛停顿下来。
神灵不降,无法攻打龙洞,挂在竹竿上的黄幡安静地听着村民的抽泣。不知过了多久,夏七发忧伤地睁开眼睛,一道无奈的目光,沧桑而迷蒙地投在村民身上。“龙太子要打官司,虎祖不能临坛。”他哽咽地说,“我们凡间人等不起,该背的背,该挑的挑,换个安身廊场……”
这是村庄历史上第一次,族谱记载中的第N次迁徙。
分的分了,拿的拿了,留的留下,走的动身。饥民们将土蓝花布包袱往腰后一挂,有亲投亲,无亲靠友,四散逃荒。黎爹柱肩挎猎枪,足蹬草鞋,带领老婆儿子出了村,跟上难民沿干涸的官渡河河谷向东迁移。梯玛夏七发以神圣的献身精神,背着能带走的法器,拄着祖师棍,悲壮地走在凄凄惨惨的乡亲前面,一首伤感的歌缓慢地从他嘴里流淌出来——
公公上路,
婆婆上路,
太阳出来动身走,
太阳落山才歇脚。
麂子走过的地方走过了,
猴子跳过的地方走过了,
爬岩拉坎的地方走过了,
螃蟹爬过的地方走过了,
……
大禹3936年儒历1934年,西界坨田地龟裂,禾苗枯干,百年老井滴水不出,太阳每天像一个火球挂在天上,炽烈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长江三峡最后一位名巫一路用竹卦问着神灵,白天黑夜地观察思索。小鸟给他们探信,虾米给他们引路,衣衫褴褛的队伍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在回忆的古歌声中,翻楠木垭,经青龙场、石家坝,好像一把随风飞舞的种子,且走且留,在遥远的飘荡中沿途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