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物论(1)

 

《齐物论》是庄子哲学思想的代表作。这篇文章表述了庄子『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思想,从而强调世界浑然一体、天人合一的终极境界。『齐物』是观察世界和体悟人生的重要方式。这就要求我们面对真实的生活,要调整身心,超越世俗,不要执著于偏见,而要倾听那自然和谐的『天籁』,从有限空间进入无限之域。

《齐物论》是《庄子》中最富有哲学思辨力的一篇。庄子以相对主义的视域,反对唯我独尊,不承认有绝对的宇宙中心,主张破除成见,更换视角去理解别人。文章处处闪烁着美妙的智慧光芒。

【原文】

南郭子綦隐机而坐①,仰天而嘘,荅焉似丧其耦②。颜成子游立侍乎前③,曰:“何居乎④?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⑤?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

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⑥!今者吾丧我⑦,汝知之乎?女闻人籁而未闻地籁⑧,女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

子游曰:“敢问其方⑨。”

子綦曰:“夫大块噫气⑩,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林之畏隹,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者,叱者,吸者,叫者,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冷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刀刀乎?”

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

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

【注释】

① 南郭子綦(qí):楚昭王的庶弟,曾任楚庄王的司马,因居于南郭,故称南郭子綦。隐:凭,靠。机:通几,案。“隐机而坐”:指倚靠几案静坐,说的是静。

② 嘘:缓缓吐气。荅(dá):形体不存在的样子。丧:丧失。耦:一作偶,指精神与肉体相对偶,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③ 颜成子游:南伯的学生,姓颜,名偃,字子游,谥号成,故称颜成子游。

④ 居:通与,表疑问,引申作故或缘由,即何故。

⑤ 形如槁木:躯体像枯干的树木。

⑥ 而:通尔,你。

⑦ 吾丧我:吾指真我;我指偏执的我。丧:丧失,忘掉。

⑧ 籁:箫。人箫出于人为,地箫、天箫出于自然,庄子主张去人为,尚自然。女:通“汝”。

⑨ 方:道理。

⑩ 大块:指大地。噫气:犹嘘,吹气,吐气出声。

   呺(háo):呼啸,吼叫。

   而:你。翏翏(liáo):长风声,一本作飂飂。

   畏隹:指山林高大雄伟的样子。

   似鼻:以下举窍穴的形状。(jī):房柱头上的横木,斗拱。

  圈:杯圈。洼:大而深的洼地,指深窍。污:小而浅的池溏,指浅窍。

   激:水流冲激之声。(xiào):如飞箭声。叱(chì):呵叱,发怒时的出气声。吸:吸气声。

   (háo):号哭声。宎(yǎo):深沉的声音,如风吹到深谷之声。咬:哀切声。以上指形容各种窍穴发出的声音。

   泠(líng)风:小风,微风。飘风:大风,疾风。

   厉风:烈风。济:停止,风过。虚:没有声音。

  而:你。调调、刀刀:风吹林木枝叶摇曳的样子。刀刀:一作刁刁。

  比竹:用多竹并起来制作的乐器,如笙簧之类。

  怒者其谁邪:发动者还有谁呢?反诘子游,让他自己领会天籁的旨趣。怒:发动。

【译文】

南郭子綦凭靠着几案静坐,仰面朝天,缓慢呼吸,形体木然,好像精神脱离了身躯。颜成子游站立着陪侍在跟前,问说:“为什么这个样子呢?形体安定固然可以使它像枯干的树木,而心灵寂静固然可以使它像熄灭的灰烬吗?你现在凭靠几案而坐的样子,不是过去凭靠几案而坐的你了。”

子綦回答说:“偃,你问的问题,好极了!如今我忘掉了偏执的我,你知道吗?你听到过人籁,却不一定听到过地籁,你听到过地籁,却不一定听到过天籁吧!”

子游说:“我想请教一下三籁的道理。”

子綦说:“大地发出的气,它叫风。这风不作则已,一发作则地上所有的孔穴都会怒号起来。你没有听过长风呼呼的声音吗?山林高大参差的地方,百围大树上的孔穴,有的像鼻孔,有的像嘴巴,有的像耳朵,有的像舂臼,有的像深池,有的像浅塘。那发出的声音,有的像湍急的流水声,有的像飞箭发射之声,有的像呵叱声,有的像吸气声,有的像喊叫声,有的像嚎哭声,有的声音深沉如幽怨声,有的声音像哀切的叹息。前面的风声呜呜地唱着,后面的风声就呼呼地随应着。微风时,则相和的声音小,疾风则相和的声音大。暴风停止了,则所有的孔穴就都空寂无声了,你难道没看见风吹林木、枝叶还在摇曳摆动着吗?”

子游说:“地籁不过是众多的孔穴中发出来的声音,人籁的声音不过是从用笙簧的乐器中发出来的乐声。请问天籁是什么呢?”

子綦说:“所谓天籁,就是风吹万窍而声音不同,然而使它们发作或停止的都是它们自己。都是各自的自然状态所致,谁能去发动它们呢!”

【品评】

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

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

“人籁”是人吹竹箫发出来的乐声,“地籁”是风吹万窍发出来的声音,“天籁”是风吹万窍发出的各种不同的声音,这些不同的声音不是由谁发动的,而是自然而然,无为而为。表现了崇尚自然、崇尚无为的精神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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