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中原乱(60)

乍一见病榻上的白时中,张邦昌吃惊不小。仅短短的四天光景,白时中那本来虽然多皱却不失丰润的面颊,已经憔悴得如同一具骷髅。不过张邦昌对此不难理解,从位极人臣一落千丈跌到谷底,这样的打击,对于白时中这个视官如命的老家伙,极言其酷亦不为过。

对于李邦彦和张邦昌在皇上面前背信弃盟出尔反尔的表现,白时中当时是极为愤慨,认为此二人真正是卑鄙小人无耻之尤。但事后静心想来,他又觉得他们那么做也是有情可原。明哲保身不仅是为官之道,亦是人之常情,在这一点上,凡夫俗子概莫能免,对李张二人也难于苛求。从这个角度去想,白时中对这两个人的怨气便消除了不少。加之自从他被罢黜回府,门前便骤然冷落,这几天尚无一人上门来探视,现在这两个人肯来登门问病,就很是难能可贵了。因此这时在白时中的心里,便生出了一团温暖和感动。于是他勉强动了动状如枯柴的手指,声音喑哑地请二人落座,同时堆积着眼屎的眼窝里盈满了老泪。见到这番情形,张邦昌又不禁感慨,暗想这官场生涯真是一条有进无退的险途,不知自己的将来,又是如何光景。

李邦彦张邦昌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对白时中的病情做了问讯,说了些宽慰之语,尔后便说起了汴京的形势。

由于局势一天比一天糟糕,家人们怕白时中听了忧虑过甚加重病情,对这方面的消息一直没告诉过他。现在他听李张二人如此这般地一说,才知道了个大概。听完二人的言语,白时中闭目半晌,长叹一声道,惜乎皇上不纳老夫之言,如今是想走也走不得了。

李邦彦说,所以我们特来请教白公,当此之际,计将安出?

白时中苦笑道,老夫的话,皇上肯听么?李邦彦道,良药苦口,皇上一时受人蛊惑转不过弯子,但总有明白过来的时候。白公若有良策,我等自当力荐。白时中激动地道,良策便是离京避敌,皇上不纳,如之奈何!张邦昌忙摆摆手道,过去的事不提了,白公就说眼下罢。

白时中亦觉自己失态,他喘了两口粗气,想了想说,依老夫之见,为今之计,只有亡羊补牢。李邦彦就问,如何补法?愿闻其详。

白时中道,莫要与金军开战,务必抢在金军攻城之前,与其达成和解协议。无论金人提出什么要求,都可权且答应。惟其如此,方可免祸。李邦彦问,白公以为我大宋禁军一定打不过金军么?白时中冷笑道,若能打得过,金军能到得了我汴京城下么?我军若要硬打,无异以卵击石。

李邦彦与张邦昌听了,相视点了点头。

白时中喘了一会儿,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夫如今是无能为力了,国势兴衰就看你们二位,望二位好自为之。李邦彦煞有介事地应道,白公忧国忧民忠心赤胆,诚可谓感天地而泣鬼神也。我等一定以白公为楷模,尽心竭力扶保大宋江山。

因见白时中由于说话多了,气力明显地不济,李张二人又简单说了几句请白公多保重之类的套话,便起身告辞。此后再无人去看望白时中。数日后的一个深夜,白时中痰厥气阻,病情转危。待其家人慌忙将郎中请上门来抢救时,白时中早已一命呜呼多时。

当日李邦彦张邦昌离开白府后,即一同回至李邦彦处进行了商议。白时中敢于始终如一地坚持自己的政见毫不动摇,在这一点上李张二人确实是皆自愧不如。对于白时中提出的亡羊补牢,二人亦皆赞同。只是这个主张由谁去向皇上说,却是一个大难题。李邦彦担心赵桓现在除了李纲的话以外,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怕万一触了霉头,落得与白时中同样下场。张邦昌当然更不愿意当这根出头的椽子。两人在这个问题上相互谦虚了很长时间,也没将事情落实下来,因此最后只能很遗憾地商定,将向赵桓进言的时间推迟至与金军开战后,如果宋军首战失利,两人马上共同进言。他们估计,到了那时候,赵桓接受议和建议的可能性就会大得多了。

其实李邦彦张邦昌对赵桓拒绝接受议和建议的顾虑有点多余了。殊不知赵桓此时的心境,实际上与他们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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