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毡尽处,北首白玉阶上,华太后与帝王分案而坐,各自谈笑。帝王宁泽东侧是章皇后玉座,华太后西侧便是湘君公主,但见湘君公主饮酒甚凶,落腹已有数杯。
韶乐扬起,歌舞暂歇。萧顶添起身,举杯向北走来,俯身下跪,神色虔诚:“陛下英华独秀,太后睿圣自天,如今天地合德、日月贞明,刑法与礼仪同运,文德与武功并传,万众归附,臣,敬太后、陛下,愿我天朝千秋万代、永世长存。”
宁泽举杯,紫红宽袖拂荡:“南安侯高情才绝,令人钦佩。”
华太后转身跟身侧的宫人低声耳语。萧顶添讪讪而返,天青锦袍随着步履的移动拂出一种悲寂的况味。
“陛下,老臣愧对先皇--”南萧旧臣中有忠诚耿介者向天哀号,这老者长须半白,精神矍铄,站在案前甬道上,向南跪倒,“北宁国强,我大萧亡于杨贼之手,上苍必谴。老臣追随先皇去了,陛下珍重--”
语声悲怆,令人欷歔。只见苍苍老者往案角撞去,登时,额上血流如注,身躯缓缓倒地。
此举太过突兀,北宁帝王与朝臣皆愕然,华太后却只一脸漠然。萧顶添怔怔地立于红毡甬道中,夜风拂起他的鬓发,吹起他的袍裾,像是一只折断翅膀的大鸟。
南萧旧臣多是悲戚之色,忽又有一中年武将拔地而起,冲到萧顶添跟前,重重跪下,“陛下,请珍重!杨贼,大萧列祖列宗一定不会放过你,苍天啊,睁睁眼吧!”
说罢急速奔向侍列侍卫,拔剑自刎,血溅华苑。
杨策坐在北宁群臣之中,目睹两场忠义之死,并无一丝动容,更无愧疚之色。他看见萧顶添静静站着,衣袂僵垂,双目紧闭,泪流满面。
“拉下去!”华太后扬声喝道,嗓音悠缓,却是令人心惊的威严。
立时,四个侍卫迅速上前拖下两具尸体。那鲜血浸入红毡,不再鲜艳夺目;那案角缓缓地滴下血珠,淡淡的腥味化在晚风里,随风散去,仿佛不曾有过。
萧顶添痴傻一般任人带到案前坐下,钟乐沉厚响起,舞姬飞扬。南萧旧臣眼见两位忠臣高义惨死,虽是面有愧色,亦只能深深无奈。
华岳峨峨,冈峦参差。神木灵草,朱实离离,总会仙倡,戏豹舞罴。女娥坐而长歌,声清畅而蜲蛇。洪涯立而指麾,被毛羽之襳襹。度曲未终,云起雪飞。初若飘飘,后遂霏霏③。
“公主,少喝点儿,太后瞧着呢。”绫子立于案侧,低声劝道。
宁歌冷嗤一笑,继续掩袖举杯。方才血腥一幕,似乎她并无瞥见--华盛宫宴,与她无关。她的心,早已不在此处。
衣袂似被绫子一拽,她抬首望去,却是杨策站在案前。锦绣辉煌中,唯有他一身素锦黑衣,坚定地站在她面前,仿若青山,似远又近。他手持错金高足玉杯,坚毅眉目竟有笑意,“公主,臣敬你一杯。”
粉颊生晕,眸色迷蒙,斜斜一瞟,邪魅顿生,与寻常的冷艳冷傲相较,别有一番可爱与妩媚。与华太后之深青五凤齐鸣宫袍、章皇后之五彩朝阳翔鸾凤袍相较,湘君公主仅是浓墨重彩上的一小处余白--凤纹罗衫,素锦长裙,乌发垂摆,素纱束之。饶是素面朝天,她的容色仍是绝世撼人。
宁歌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若非绫子及时扶住,早已绵软倒地。她软软举杯,双眸斜勾,“喝!喝!”
杨策扬颈饮下,剑眉微结,“公主似乎醉了!”
宁歌命绫子斟酒,斜睨着他,“我没醉……谁说我醉了……”她将玉杯碰向他的玉杯,馥郁烈酒微洒,“喝!喝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