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纽约州,五指湖区(4)

当时我爸爸李鼎正在省城读师范大学,他是个安静文雅的人,与世无争。解放后一次又一次的运动太多,他每次都被吓慌了手脚,无所适从。毕业分配的时候,学校领导找他谈话:如果他不敢和他的地主家庭一刀两断,他是没有资格做人民教师的。

爸爸当时胆颤心惊,连续几天失眠,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几天后,在全校大会上,他突然成了模范毕业生,结结巴巴地念着他的稿子,在老师和同学们面前宣告:做为新中国的青年,他要与他反动的地主家庭了结一切关系。

考虑到他能大义灭亲,组织上把他分配到园阜县一中,也就是解放前的文采中学,当起了语文老师。他哪里知道,地主出身的烙印是深刻在他身上的,他实际上是永远去除不掉的。他的日子如同海上漏船,惊涛骇浪不说,连一刻歇息的功夫也没有。而让他更难以忍受的,是远亲近邻的唾弃:不肖之子,必受惩罚!"

泰德停顿下来,他换了一个姿势,紧紧抱住了丽丽:"你只有28岁,我和你讲这些,你能听懂吗?"

"别把我当小孩。"丽丽用手抚摸着他的面颊,语调却是非常正经:"这些事情,电影里演了太多遍了,我当然知道。"

"那就好。" 阴暗之中,泰德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丽丽是看不到的。

"后来妈妈和爸爸结婚,爸爸才算重新又有了家庭生活,妈妈是他患难与共的好妻子,爸爸非常的珍惜她。特别是我的出现,爸爸的尴尬生活中终于有了实实在在的希望。他每天都迫不及待地回家,见到怀孕的妈妈就喜笑颜开。妈妈永远不能忘记的是:爸爸经常蹲下身来,把耳朵紧贴在她的肚皮上,静静地倾听我的心跳,嘴中还念念有辞。他不断地向她报告,随着我心跳的变慢,我的身体在逐渐地长大。他还经常用他的大手和我玩捉迷藏,寻找着我的小胳膊小腿,我越是踢他,他越是高兴。当然,黑夜里他也从不忘记我,一边抚摸着我,他一边感激地流泪……"

这时泰德的脸上是有泪的。他停了一会儿,感觉丽丽在推他,便用手背将泪水擦干,继续讲下去。

"不可预料的事情发生了。谁也没有想到,爷爷在清明节那天,贫病交加去世。爷爷一生的朋友太多了。他有几位年老的至亲好友,不甘心他如此凄凉地死去。这些人私下里决定,要为他举办一个像样的葬礼,无论如何让他体面入土。虽然他们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后代能前来出殡,但他们还是暗地传信,通知了爷爷在全国各地的所有子女们。爸爸是爷爷最小的儿子,当他得到了消息后,欲哭无泪,然后他开始汤水不进地绝起食来。

还是不敢去参加葬礼,而且他怀疑下葬能否会如期举行,因为罕见的暴风雨突然来临。不顾即将临产妈妈的阻拦,爸爸在沉默中爆发了,他疯狂地冲进到倾盆大雨之中,伴着雷声大哭大喊,他的狂叫声撕心裂肺……

正在这时,一道闪电不偏不倚地劈向了他身边的大树,爸爸当场遭雷击身亡……

"

泰德和丽丽一同发起抖来,感觉到有一股嗖嗖的冷风,在他们的周围环绕。好半天后,丽丽才缓过劲来,同情地说道:"我可真不知道,你们家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怨不得认识你四年了,总是感觉到你内心深处冷冰冰的。你的父辈们如此的去世,一定对你影响太大。"

她又想起了什么,好象反映了过来:"噢,对了,这些都是你妈妈讲给你的吧?我是一直怵她的,她那么倔,不肯接受我,认为我是骗你的狐狸精。现在我倒能够体谅她了,她一个人守寡把你拉扯大,肯定是不容易的,所以才对我这么苛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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