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对裕仁天皇放屁
起初,这里只有沉默和孤独。晚上,路易所能看到的只有墙和透过地板裂缝看到的斑纹,再有就是自己瘦得像芦苇一样纤细的四肢。卫兵会重重地跳下走廊,随意拖出一个人来尽情殴打。在路易四周的牢房里有许多人,但是没有一个人讲话。白天,路易突然被带到他们中间,人们摇摇晃晃地站成一个个圆圈。所有人的眼睛都顺从地盯着地面,唯一发出声响的就是迅速移动的双脚和来回晃动的胳膊。路易绝不孤单。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牢房里来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卫兵,他总是喜欢在牢房的走廊里散步,然后在每一个牢房前停下,抬起腿来对准每一个战俘放屁。在他走出牢房区以前,一路上他总是不停地放屁。
从偷偷看到的情形和这里一片死寂的沉默,路易大致判断出了这里的状况。在他居住的牢房里,大多数战俘都是美国人,他们不是飞机坠毁就是轮船失事的幸存者。走廊尽头住着两名瘦弱的美国海军高级将领。级别最高的是指挥官阿瑟·马赫,他自己的军舰“休斯敦”号在印尼的巽他海峡被击沉后游向爪哇岛,然后逃进山里,不料却被日本人活捉。另外一名是约翰·菲茨杰拉尔德。在自己的潜艇被击沉后,他也落入了日本人之手。为了从菲茨杰拉尔德口中得到情报,日本人尝试了各种酷刑,用棍棒打他,用尖刀扎他的手指,拔掉他的指甲,还有“水疗”——把犯人的身体翻转过来,堵上嘴以后再往鼻孔里灌水,直至犯人昏死过去。马赫和菲茨杰拉尔德都会说日语,因此成为集中营里仅有的两名翻译。无论是哪个国家的战俘,都要听从他俩的命令。
一天,在进行强制运动的时候,路易和25 岁的海军军官威廉·哈里斯走到了一起。哈里斯是菲尔德·哈里斯将军的儿子。他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威武凝重。哈里斯是1942 年5 月美军在科雷吉多尔岛投降的时候被捕的。当时他和另一个美国人(作者注:未来的印第安纳州州长埃德加·惠特科姆)逃了出来,精疲力竭地游了八个半小时,终于渡过了马尼拉湾。在瓢泼大雨中,他一边奋力划水,一边忍受着鱼群的啮咬。最后,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躯体爬上日本占领的巴丹半岛海岸,开始逃往中国。他跋山涉水,乘坐好心的当地人赠送的小舟来到岸边,骑着一头驴子继续前行,并且依靠捕食蚂蚁充饥。后来,哈里斯还参加了菲律宾的游击队,当他听到美国在瓜达卡纳尔岛登陆的消息后,他的内心仿佛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召唤。哈里斯迅速乘船向澳大利亚方向划去,希望能够在途中遇到自己的部队,最后历尽艰辛来到了印尼群岛的莫罗泰,却被当地居民抓获,交给了日本人。随后,日本人得知他的父亲是一名美国将军,便准备把他押解到大船镇。听到这里,哈里斯想要马上离开,却无路可逃。
路易每天都和哈里斯待在一起,一起进行艰苦的劳作,一起忍受卫兵的殴打,一起小声议论着什么。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尽管哈里斯只有六英尺二或者六英尺三的身高,但是他的女儿却提到,包括路易在内的每一个
人都认为他是个巨人。关于这一点,一种说法是六英尺八,还有一种说法是六英尺十英寸。从某种意义上说,路易他们的记忆并没有出错,因为哈里斯简直是个天才。他受过良好的教育,除了能够讲一口流利的日语以外,还会说好几种外语。此外,他的记忆力也非常之强,就像是一台照相机。只要他看过一眼,就能够记住大量信息,几乎可以过目不忘。在大船镇,他的这种天分既是一种福气,也是一种诅咒。
吉米·佐佐木经常拜访大船镇,而且他还喜欢把路易叫到他的办公室。在穿着破衣烂衫的战俘和身着土褐色制服的卫兵中间,佐佐木不啻是一个奇观。他的穿着非常引人注目,头发也总是梳得一丝不苟,就像霍华德·休斯一样从中间向两边分开,战俘们都私下里讥讽地叫他“英俊的哈里”。路易希望有人能够审问自己,但是这种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佐佐木只是向他谈起南加州大学的时光,并且不断吹嘘日本胜利在望。他知道路易在夸贾林环礁的审问中撒了谎,但是并没有继续追问真相。路易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其他每一名战俘至少在刚开始的时候都受到了审问,但就是没有人审问路易。因此,路易禁不住怀疑是不是佐佐木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对他进行了暗中保护。
大船镇还有另外一个居民嘎嘎。嘎嘎是一只鸭子。它总是拖着一条骨折过的腿,在镇上走来走去。它的那条伤腿被一名战俘绑上了一个小小的夹板。于是,这只鸭子就像小狗一样跟着这些战俘,一瘸一拐地进出厨房。显而易见,在那里有人喂它吃的。每天早上点名的时候,安着假腿的嘎嘎会跟着战俘们一起来到操场上。一个战俘后来发誓说,当人们向天皇敬礼时,嘎嘎也在模仿他们低头示意。在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这只可怜的鸭子尤其受到人们的钟爱。战俘博英顿曾经这样写道:“嘎嘎成为他们惨遭折磨时心灵唯一能够得以稍事休憩的一种寄托,他们祈祷着、盼望着有人能够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一次,路易和菲尔互相倚靠着在操场上慢吞吞地行走,菲尔突然谈起了那次坠机事件。为此他感到十分痛苦,并且认为所有人的死都是自己的责任。路易安慰他说这不是他的错,但是菲尔似乎仍然固执己见。
“我再也不会开飞机了。”他说。
★★★
直到后来,路易才发现在大船镇,人们压抑的沉默以及表面的屈服只不过是一种假象。在沉默的下面,正是这些战俘们强烈的鄙视。
战俘们偶尔会待在角落里窃窃私语。因为卫兵不可能时时刻刻无处不在。只要在他们监视不到的地方,一些战俘就会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人们潦草地在茅房里的手纸上做下一些记号,并且藏匿到茅房里面。一次,为了便于翻译卫兵的命令,日军允许指挥官马赫可以大声讲话。当一名卫兵毫无觉察时,他用英语告诉另外一名战俘赶紧偷些东西。这名勇敢的战俘径直走向卫兵,直视着他们用英语讲话,就好像自己是在问问题一样。一脸不解的卫兵以为他在问什么问题,而实际上马赫和战俘正在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