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壤(2)

不过我们不能根据德语中“森林”的含义来推断那时候的希腊就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沃土。山羊就是山羊,从古至今它们一直都保持着疯狂咬啮干木材的食性。阿里斯多芬以前的剧作家欧波里斯(Eupolis)的作品业已佚失,但其中有一部包含有“山羊”合唱曲,歌中咏唱到山羊最爱的灌木受到保护,可见山羊们蚕食山坡树木的行为可以追溯到久远以前。[4]除了山羊以外,烧炭也导致了树木的缺稀。古代人不用煤,他们使用干燥或烧焦的木头作燃料;因此每一片定居地周围的树木都遭到砍伐,而羊的存在又使得树木无法再次生长。雅典人的燃料取自约7 英里外的阿卡奈(Acharnae)林区。

尽管雅典人能够在本地获得足够的木头用作燃料,却缺乏造船所需的大块木材。这些木料主要来自希腊半岛以外的森林带。希腊本土的土壤无法培育出像我们在北方所见的那种森林。树木个头矮小,长势也较为稀疏。大部分树属于常绿树,除了悬铃树、橡树及栗树以外,北方常见的阔叶树在这里都看不见。

希腊的森林不是那种阳光无法深入的密林,实际上,树木生长的形态非常“疏散”。希腊人所称的大部分森林其实不过是“小矮林”而已。最典型的希腊树种实际上都是些灌木,如月桂、夹竹桃、刺栎树、香桃木、杜松树和野草莓树。当弹竖琴的俄耳甫斯(Orpheus)让树木跟在他后面行走时,欧里庇得斯把场景安排在马其顿王国(Macedonia),因为那里高高的树木能使得这场行进看起来体面高贵。事实上希腊语里面没有合适的词汇来指代“树”这个概念。他们用来指称野生树木的一词,实际上笼统地指代灌木与树;而被我们翻译成“树”的一词一般指代的是“果树”。与土耳其及英国人不同,希腊人对大树没有特别的喜爱之情,在他们眼里,典型的英国园林不过长满了无用的巨树而已,既无序又原始。[5]  

在有树林的山坡或光秃秃的岩石下面顺势展开的是牧场。一提到牧场,我们心中的图景就是绿草萋萋的平坦草甸,用树篱跟周边的菜地或耕地隔开。在我们这里,有些牧场位于沼泽地或丘陵地带,不过大部分还是在可耕地之间,人们在其上经年轮作,绿草遍野。在希腊却不是如此。不宜播种或植树的土壤成为牧场,通常位于某块区域的外延,与平原上的定居地遥不相及。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像俄狄浦斯(Oedipus)或居鲁士(Cyrus)这样生下来不受欢迎的婴儿能够轻易地被牧羊人送到另外一个国家。国界在牧场“合成一处”,来自底比斯和科林斯(Corinth)的牧羊人在西塞隆山(Cithaeron)的高坡上一起度过夏季,秋季来临,则各自下坡前往自己的国家。同样,这也可以说明为什么在司法管辖之外,战争常常是由于偷盗牲畜引发的。[6]希腊人很少养奶牛,主要的牲畜是山羊和绵羊,在有橡树的地区(如阿卡迪亚[Arcadia])则养猪。山羊爬得最高,在几乎光秃秃的山坡上啃吃干木材,绵羊也能够找到我们根本看不上眼的食物。希腊的山能提供的多数不是草料,而是些矮树丛(scrub)或“干货”( ),这些东西又硬又干,很多还带着刺,只要能在布满石头的土壤中找到地方它们就能长起来。即便在极乐世界(Elysium)这样的地方,草地也不尽是绿色,而是混杂着由银莲花的红色和长春花(asphodel)的灰白色。[7]尽管希腊的草原无法养肥牲畜,却给大量蜜蜂提供了劳作的机会。“干巴巴”的灌木花遍地盛开,就像英国的金雀花一样,一直以来希腊就盛产羊奶和蜂蜜。对古人而言,蜂蜜并非奢侈之物,而是日常必需品,因为他们没有糖或其他增甜剂;研习荷马时代烹调方法的人应该会记得,蜂蜜被混合在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里。

到了冬天,积雪覆盖了高地的草原,牧羊人当然会回到低地,来到边界地区,有时甚至回到耕地边缘。这条边缘线是以同心圆形状展开的土地的最外沿,其分界在雨季尤为清晰。迈勒斯教授写道:“春季里任何人只要从阿提卡的雅典卫城往四处俯瞰,就会看到色彩的显著变化,从翠绿到紫色再到褐色,从而知悉平原和麦田的终点,以及羊群活动的山坡的起点。我曾经在泰格特斯山(Taygetus)的山脚见过,顺着那条贸易边界,小路犹如海岸警卫队专用的小径,由于警察往复巡逻,已经久经践踏。”警察的巡逻旨在阻止高原居民和低地居民间的冲突。实际上,冲突在严寒季节不可避免,因为希腊的国土并非整整齐齐地  被分割成不同的水平面并用树篱分隔,所以无法阻止牲畜食用本不应该属于它们的食物,而且习惯攀爬山坡的山羊通常能跨越大部分小障碍。这样一来,和我们这里的牧羊人相比,那里每个牧人养的狗更多,山羊及绵羊的数量倒不及我们,而且狗通常被驯养得非常敏捷而残暴。那是因为狗和牧羊人要对付的问题要多得多。羊群则好像行为不端的小孩,不能任由它们独自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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