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地区(2)

一部分之前已经来过看过并折服于当地的魔力的北方人尚不能轻易地适应南方的生活,而对那些仅仅通过文字和图画间接了解该地的人而言,融入此地则更加辛苦。无论在希腊还是巴勒斯坦(Palestine),他们都只能努力借助想象来理  解地中海人的生活以及在此孕育的文学作品。当然这样的努力是值得付出的,但难度巨大(对青年人和未受过教育的人尤甚);至少在英国,我们的传统教育甚少涉及这些。在北方人错误的想象中,科罗诺斯(Colonus)的橄榄树林就好像英格兰的公园,伊利苏斯(Ilissus)的水榆树丛则和泰晤士河(Thames)边的树丛无异。在他们看来,“苏尼昂(Sunium)大理石般的悬崖”就好像英格兰南部的石灰岩悬崖,它们自上而下延展至潮起潮落的海滩。

这些错误非常难以纠正,因为流传至今的希腊诗歌鲜有描绘希腊风光的诗句,其中从未有详尽的细节描述,也从未像华兹华斯(Wordsworth)那样以浪漫的笔触歌颂自然风光。只有当一个民族学会置身于周遭环境中审视自身以后,描绘自然风光的诗歌———和描绘自然风光的画作一样———才会出现。在公元5世纪末以前,古希腊的作家们都尚未完全进入这种觉醒状态。像一切心性朴实的人那样,他们认定所有倾听他们心声的人都熟悉希腊的风情及其周边环境。地中海的地貌和城邦制宪政一起牢牢构筑了希腊人的生活及思维模式,其影响力无处不在,却甚少被提及。偶尔,在某些谚语里,或是在讲述某个故事的背景时,它们真实而不自觉地探出头来;它们不是被刻意提及的,而是隐晦而间接地出现于无关紧要的场景中,但正因为如此,敏锐的观察者认为它们恰恰最准确、最理性地反映了一个民族及其国民的特性。

就这样,假如那些涉足南方的旅行者们决定抛弃过往的知识从头学起,他们就会不断地发现此前通过学校教育了解的所谓“经典”或浪漫特质以及之前压根不注意的一切全都被赋予了新的意义,进而发现了各种语汇、词组以及比喻的真谛。如果一个人没有克服在异地的陌生感,并且习惯于每天黄昏漫步卫城,那么他就不一定能理解伯里克利(Pericles)①为何写下雅典人“每一天都赏心悦目”这样的句子;如果他不曾在日暮时分站在某个岛屿的高处,他也不会理解阿尔克曼(Alcman)为夜色留下的诗句:

已安睡:山峰,山谷,海角,溪涧,黑色大地哺养的爬虫,山中的走兽和蜂族,还有那些在汹涌的海面下深处的巨兽。[3]同样,当他阅读歌德的杰作《浪游者的夜歌》(犫犲狉犪犾犾犲狀犌犻狆犳犲犾狀犻狊狋犚狌犺)时,他也不能理解其中隐晦地表达了作者向北行进的缘由。只有当他乘船穿越萨拉米斯海峡(Salamis),踏上阿提卡的山峦举目凝望,才可能深刻理解欧里庇得斯(Euripides)剧中歌者所吟唱的歌曲:

萨拉米斯的国王特拉蒙(Telamon)啊———你住在那绿波环绕的海岛上,那里有蜜蜂终日营营,那岛前还立着一座神圣的山城雅典娜首先在那里献出那浅绿色的橄榄枝那是上天赐予这富有橄榄油的雅典城的荣冠。[4]然而,对当地人而言稀松平常、显而易见的事物却常常被北方的读者彻底忽略;即便他们注意到的话,在他们眼里也是矫情神秘的。倘若这旅者尚可调教,他便会逐渐掌握观察的重点:现在他身临其境,可过往从书本中获得的关于世界的观念像一层薄雾般笼罩着他,整日挥之不去。然而当他返回书斋和课堂重新拾起索福克勒斯(Sophocles)或阿里斯多芬(Aristophanes),书中的一切便显得栩栩如生起来。他几乎可以听到乡间的老者在喷泉旁滔滔不绝地吟诵,闻到若有若无的蒜香①。那些留在家乡研习的人是无法与他并行的,就算他们愿意追随着他,若无人引导也是行不通的。旅者口传的故事和普通游记截然不同,地理书也不过是亲身游历的拙劣替代品。真实的生活不可能借由书籍、讲演以及幻灯片替代。当然,除非对古典文化完全死心,不然的话尝试做些引导还是值得的。所以,在详细描述希腊的宪政之前,不妨先向各位解释一番希腊人的生活环境。[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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