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雨走了半天,车下了柏油路,驶上了一条泥泞小路。车颠得厉害,庆书说开坦克也没有这么颠。雨雾中出现了一片农舍,还有些酒的香气,很有些古诗中杏花村的意思。那就是姚家庄。跟官庄比起来,姚家庄可真算是"古"的,也就是穷。虽然也盖了些两层楼房,但院墙却多是土坯垒成。越穷的地方,酒风越盛。雪石发了声感慨:"还是繁花说得好啊,要注意解决剩余劳动力问题。这问题太重要了,抵得上计划生育了。吃完饭没事干,夹着鸡巴到处窜,窜到东家喝杯酒,再去西家的麻将摊。那还了得?"都笑了,笑声中听到了猜拳行令的声音。那声音是从一截土墙后面传过来的。这里的土墙上到处是石灰刷的标语,大都是宣传计划生育的。那标语很有麻县长风格的。比如"横下一条心,挑断两根筋"。那"两根筋"自然是输精管和输卵管。"筋"字下面有一堆垃圾,垃圾旁边是一个树枝围起来的厕所,屎尿都从里面流出来了,树枝上落了一层苍蝇。从那里往前看,又看到一条标语,"上吊不解绳,喝药不夺瓶"。这说的就是见死不救了。难怪南辕乡的计划生育搞得好,人家是屁股夹斧头,破屎(死)上了。那字足有一人高,一条标语写下来,往往要经过院墙、猪圈、牲口棚、麦秸垛,跑到另一堵院墙上面。"这都是先进经验啊,"庆书说,"尚义的毛笔字不是写得好吗?回去就让他写。"有一堵院墙上只写了一个字,"瓶"。"瓶"字后面就是姚雪娥的娘家。
姚雪娥的母亲在家里,皂青色的布衫,头上挽了个髻,很利索一个老太太。听说是官庄来的,老太太脸一皱,撩起衣襟擦着手,半天没吭声。大概以为是报丧来的,嘴唇还抖了半天。繁花忙说,路过这里,知道是铁锁的丈母娘家,就来讨碗水喝。老太太放松了,随即捋起袖子要下厨房擀面。繁花连忙拉住她,说一会儿就走。老太太问繁花跟雪娥谁大。繁花说:"我是姐,雪娥是妹子。"老太太下巴一收,说:"雪娥可比你显老。"繁花说:"雪娥是让孩子给连累的,两个孩子跟在屁股后面要吃的要喝的,还要上学,操持那个家不容易啊。"老太太说:"两个孩子怎么了?雪娥弟兄姊妹四个,俺还不是把他们拉扯大了。雪娥最小,三岁了还吃奶呢。奶水都没了,可她就是不松嘴。雪娥是给惯坏了,长大了屁本事没有。"繁花想,看来雪娥从小就会撒泼了。繁花问老太太,雪娥多长时间回一次娘家。老太太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轻易不回来。她还是种稻子的时候回来过。"喝着水,繁花对老太太说:"雪娥的那两个姑娘有出息啊,成绩很好。"老太太说:"好是好,就是没生个带把儿的。"繁花说:"带把儿的有什么好,小时候调皮捣蛋,长大了还得跟你要媳妇儿。"老太太说:"俺也是这么说她的,可她就是不听。生了又是罚款又是扒房,还得娘家往里贴。她三个哥哥都是媳妇儿当家,谁敢给她贴钱。"繁花对雪石说:"老太太脑子多清楚。不像我那婆婆,天生个糊涂蛋,整天就会在背后嘟囔,说我没给她生个带把儿的。"雪石多聪明的人,就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上来就理解了她的意思,低声说了一句:"反正殿军他妈早就死了,你怎么骂她也听不见。"
繁花陪老太太说话的时候,庆书到房间里转了一圈。庆书可真能出洋相,连院子里的鸡窝也没有放过。繁花准备起身的时候,老太太突然来了一句:"官庄的井水没毒吧?"这一句毫无来由,听得繁花一愣。繁花问:"井水怎么会有毒呢?"老太太说:"这村井水里就有毒。也真是怪了,每年种完麦子,井水就有毒了。得罪了老龙王了?"雪石还有一口水没有咽下,赶紧吐了。
从那里出来,繁花说:"老太太真是不能夸,刚夸过她脑子清楚,转眼就又糊涂了。把龙王都扯出来了。"回到写有"瓶"字那堵墙下,繁花交代庆书和雪石,一定再到雪娥的三个兄长家里看看。"你呢?"庆书问。繁花说:"我得去一趟南辕。强龙不压地头蛇啊,说起来,咱们是来人家的地面上逮人了。不跟地头蛇打招呼,怕有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