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扭脸就变成了母夜叉(15)

还没有走进村委大院,就听见有人在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谁的嗓门那么大,跟驴叫似的。繁花根本想不到,那人竟然是李铁锁。活见鬼了,这个铁锁向来低眉顺目的,一副可怜相,这会儿是吃了豹子胆了?放跑了老婆,他还有理了?到了会议室门口,繁花没有进去。繁花倚着门框站在外面,她倒要看看铁锁要耍什么把戏。那么多人都在抽烟,烟雾向门口涌来,繁花的眼泪都要呛出来了。

铁锁也拿着烟,但他没有吸,而是捏在手里。铁锁那副架势,繁花还是第一次看到:脚踩板凳,手撩褂子,还梗着脖子,很有点儿像老电影里的地下党。繁花看他不说话了,正要进去,铁锁突然又开口了。铁锁捏着那根烟,指着庆书,说:"我可把话撂这儿了,雪娥三天不回来,我就敢把这房点了。反正过不成了。"庆书的身体一直向后仰着,差点连人带椅翻到后面去。铁锁又说:"明天我就去你家吃饭。你家吃完了,就去他家。他家吃完了,我就吃孔繁花的。共产党总不能叫人饿死吧。"铁锁越说越来劲了,把睡觉的事都安排好了,时间都已经安排到数九寒天了。"天冷了,还得有人给我暖被窝,你们研究吧,让我先去哪一家。我还得铺着红床单,盖着红棉被,头枕花枕头,脚蹬床头柜。"他这么一说,繁花知道了,他平时睡觉都是头朝床尾,因为脚蹬床头柜嘛。祥生说了一句:"铁锁,你可别吓住人家小红。"小红这会儿正躲在墙角,还拿着一本书,好像没有听见铁锁和祥生的话。怎么能听不见呢,繁花知道,小红其实什么都听见了。小红开会的时候有个习惯,凡事装着没有听见,她就嚼着泡泡糖乱翻书。有人笑了起来,小红扭过脸,头埋得更低了。不知道谁放了一个屁,很响,更多的人笑了起来。庆书说:"严肃一点儿,啊,都严肃一点儿。"说过这话,他又说:"不过这也太臭了,红薯屁吧?"有人捏着嗓子说:"红薯屁?我肚子里不光装了红薯,还装了可口可乐。可口可乐什么都好,就是有一样不好,泡泡多,喝到肚子里屁就多。所以说,不光是红薯屁,还是可口可乐屁。"繁花听出来了,这话是调解委员繁奇说的。这哪像开会,完全是胡闹嘛。奇怪的是,除了小红,最严肃的反倒是铁锁了。铁锁紧绷着脸,这会儿换另一只脚踩着板凳,说:"我可不是好伺候的,我一天要吃两个鸡蛋。一个鸡蛋也行,但必须是双黄蛋。"嗬,真是想不到啊,铁锁竟然学会幽默了。许校长说得对,眼界,关键是眼界。这不,铁锁出去修了几天公路,眼界就开了,本事就见长了。

说过了"双黄蛋",铁锁又提到了他的"臭脚"。铁锁拉起裤腿,说:"先声明一下,我自己可是从来不洗脚的,都是雪娥给我洗。"铁锁说得很利落,不但不磕巴,而且手势、语调都配合得恰到好处,真把一个无赖给演活了。这是有备而来呀,繁花想。他这副架势肯定是练出来的。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只能说明这一切都是蓄谋已久的,是在有计划地对抗组织。笨蛋!你演得越好,暴露得也就越充分。瞧,这个笨蛋转眼间就露怯了。他张着嘴,显然还想再说点儿什么的,但是看到没人应声,他竟然什么也没说,就那样闭上了。当他把那根烟夹到耳朵后面的时候,他的手都有点儿哆嗦了。

繁花就是选中这个时机进来的。看到繁花,铁锁赶紧把他的脚放下来。繁花把笔记本往桌子上一拍:"蹄子放得好好的,取什么取?就那样放着吧。"还没等铁锁做出反应,繁花就来了第二句:"我们到庆书的办公室开个会。铁锁嘛,就让他一个人先呆着。小红,你留下,继续看你的书。年轻人爱学习是好事。"她用眼神告诉小红,她说的是真的。等小红又坐下了,繁花又说:"不要怕他。他不是孟昭原。孟昭原点房子那是响应党的号召,批林批孔。铁锁要是敢点房子,那是死路一条。"然后繁花用那个笔记本敲了敲板凳:"铁锁,你刚才有句话我特别欣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对,这也是组织上对你的要求。"

繁花先走了出来,在院子里站了片刻。虽然天色昏暗,但还是可以看到舞台屋脊两端的兽头。年深日久,屋顶瓦棱上长满了草。此时那草在风中摇晃,似乎有人群俯仰于云端。那深秋的草早已干枯,俯仰之间刷刷作响,也似有众人窃窃私语。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是那种小心翼翼地叫,有些哼哼唧唧的,显然是夹着尾巴的。繁花说:"天变了,好像要下雨了。"没有人接腔。繁花又说:"下了好,下了就有墒情了。"有人咳嗽,但还是没人说话。到了隔壁的办公室,繁花哈哈笑了两声,先拿庆书开了个玩笑:"不愧是搞妇女工作的,这办公室装扮得花花绿绿的,又干净又漂亮。大家还记得以前令文的办公室吧,那真是跟狗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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