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嘎一把推开秀珠,边将绳子在陈庆升身上一圈一圈地缠绕,边说:“对咱家是好,好得连你妹妹都给害死;是他娘的孝顺,孝顺得连你爹你娘都要孝顺给日本人……”
“爹,你说啥呢?庆升他不是那种人。”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秀珠“腾”地从地上蹿了起来,眼神闪着母兽一样的凶光,手里居然反握了把飞快的剪刀,那剪刀正对着自己的喉咙:“爹,您要是不放开庆升,女儿就死在你面前……”
赵老嘎抬头瞅了瞅秀珠,手里的动作减慢,但仍系着绳结,边系边说:“愿意死就死,没人拦你……”
那秀珠真不含糊,像个千古烈女一般,应该比千古烈女还壮烈,挥着剪刀就往脖子上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亏得王思恺在从后面冲上来死死抱住她抡圆的胳膊,又死死抱住她软软的腰身,那剪刀才没刺进喉咙,但刀尖还是在那雪白的脖颈上狠狠地划了条口子,鲜血像一道红亮闪闪的玉带轻飘在秀珠嫩嫩的脖子上。
赵老嘎已将陈庆升捆成“苏秦背剑”,就是将一只手反别到脖子后,与另一只从后腰处别过的手相连,再用绳子紧紧捆住,整个身子就成了斜愣膀子的背剑状。捆完了退坐床边,又过来盯着疯狂的秀珠。那王思恺和北村次郎两个人都快累虚脱了,还按不住秀珠,那剪刀硬是夺不下来。两人都在心里说:“这老赵家真邪性,连个姑娘都凿得没边。”
赵老嘎道:“这兔崽子是铁了心了,你们把她放开,我看她还能蹦到天上去?”心里却说:“还真随她娘那牛性子,就是没随到正地方。”那王思恺和北村次郎哪敢撒手,还呼哧带喘地跟秀珠撕扯。赵老嘎走过去,一把揪住秀珠的头发,恶狠狠地一个字一个字蹦出牙缝,就像嚼一碟石头硬的蹦豆:“我告诉你,你妹妹小玉就是被你这王八蛋相公逼得跳了四楞子山;你四叔就是被跟他一起那伙鬼子把脑袋割下来挂在朝阳的城门楼子上,现在还挂着……”
秀珠猛地瘫软在地,剪刀脱手,喘着粗气,像流淌在地上的一摊鼻涕。半晌才痛苦地爬到陈庆升身边,摇晃着他的身子:“庆升,告诉我,是真的吗?”
陈庆升被绳子勒得青筋暴露,印堂铁青,本来清秀的脸变得丑陋不堪,仍一声不吭,那快被勒出眼眶的眼睛里居然满含泪水。赵老嘎过去将一块破抹布团了团塞到他的嘴上,又冲着秀珠道:“这陈庆升不是俺的女婿,是咱赵家的仇人;你要是赵家的闺女,就跟着爹一块回清风岭;如果还想跟着他,那你也是赵家的仇人,别怪爹手下无情了……”
秀珠痛苦地闭上眼睛,双手捶打着地板:“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朝阳县的夜晚比其他地方的夜晚来得好像晚一些,就像一个唱跳抚琴的魔鬼扯起一面厚实的黑布,慢慢遮住人们明亮的眼眸。于是,眼前不再有些许光亮,只剩下魔鬼的琴舞在耳边跳荡。
赵老嘎带着王思恺、北村次郎鱼贯而出,中间夹着陈庆升和抱着宝儿的秀珠。那陈庆升嘴上的抹布已被取下,头上被硬盖了顶礼帽,大黑天居然还被戴上了墨镜,外面罩了一件宽大的长衫,长衫又将他身上横七竖八蛇一样的绳子罩住,长衫的宽大袖筒口露出小半截绳结,但这不是捆在他身上的绳索,而是一根连着手榴弹拉火环的绳子,一头牵在赵老嘎手里,只要赵老嘎轻轻一抖,或是无意摔个跟头,或者使劲咳嗽一声,那颗别在陈庆升裤裆处的手榴弹就会将他的小肚子豁开,一肚子花花肠子肯定会毫不吝惜地被抛出体外。
三个“鬼子”带着一个打扮怪异的年轻人、一个抱孩子的妇女不三不四地走在寂静的夜里,谁看了都觉得奇怪,但谁看了又觉得不奇怪;刺刀统治下的朝阳,发生什么事情都见怪不怪。他们就这么一路沿着街边向北城门溜去。
城门已经被关上,黑漆漆的像一张大号的膏药贴在城中央,连月光都被严实地挡在门外。只剩下忽闪的探照灯,切刀一样地反复切过,差不多能将人的心脏切成碎片。城门两厢或站或流动的鬼子又增加了几人,枪上的刺刀闪闪,夜幕下如魔鬼的琴弦,亮晃着寒冷的魔音。
宝儿一看见那忽明忽暗的探照灯闪过,又看见远处的刺刀跳跃着寒光,吓得哇的一声哭将出来。赵老嘎赶紧回头瞪一眼秀珠,手上的绳头一紧,把陈庆升吓得猛一哆嗦。好在秀珠未等宝儿的哭声传出就将他的小嘴捂上。
王思恺附在赵老嘎耳边道:“老嘎,咱们得把他们一家人送回去,带着啥也干不成。”
赵老嘎瞪了瞪眼,啥也没说。王思恺又道:“你倒是说话啊,娘们似的一杠子压不出个屁来。”
赵老嘎小声道:“不是你说的出了门就不许说话吗?”观察了一会,又说:“我想连汤带菜一勺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