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李海山降了鬼子?你吃准了?”赵老嘎眼睛瞪得溜圆。
三老嘎回道:“千真万确,朝阳城都传遍了,说李海山现在朝阳还当司令,但不是当抗日自卫军的司令,叫什么什么满洲国热河警备区朝阳支队的司令。听人家说,李海山这次是学当年的关二爷,只降满洲国,没降日本人……”
“娘的。”赵老嘎骂了句粗话,气得连闺女、女婿的事都不问了。
要说那些个抗日自卫军、抗日救国军、抗日敢死军的司令,哪个降了日本人,他赵老嘎也不会觉得奇怪。本来就是一帮有奶便是娘的土匪,打着个抗日的旗号,该当土匪还当土匪。但这李海山跟他们不一样,他的抗日意志最坚决,手下的人马最多也最强壮;多次率众出击,伏击日军军列,摸掐日军哨卡,抢杀汉奸卖国贼;一时间风生水起,鬼子汉奸无不闻风丧胆,尤其是那些为虎作伥的汉奸二鬼子,听到“东北风”李海山的名字就腿肚子抽筋,连走路都得扶着墙。这李海山咋能降了鬼子?连他都降了日本人,那别人还有好?赵老嘎听完李海山投降的消息,别的都没想,只想着许三骨棒和杜二脑袋能咋想。
那许三骨棒和杜二脑袋消息也算灵通,听到李海山投降的消息,连想都不想了,也不等着约定的聚会日期了,跨上马就往清风岭跑。
杜二脑袋先到的清风岭,只带了两个贴身保镖和十六岁的女儿翠翠。赵老嘎和柳芹听说杜二脑袋来了,还带着闺女,忙从炕头上蹦下来,连鞋都没提到脚后跟上,就跑到了院门口。赵老嘎狠拍着杜二脑袋的肩膀,像找到失散多年的儿子,满脸开花地乐;柳芹紧拉着翠翠的手,笑得嘴都合不上。大家拉扯着进屋坐在炕上,赵老嘎派人去喊永志、永清、小玉、三老嘎、四老嘎等家人过来跟杜二脑袋见面,又暗中派人盯住七巧,一旦许三骨棒现身,就将她牢牢看在屋里,不能随便乱动。他想了一想,觉得这样好像不妥,就把正跟翠翠说笑的小玉拉到一边:“这几天咋不跟你七巧姐混了?”
小玉嘿嘿一笑:“七巧姐有人陪了,就把我甩了。”
赵老嘎听了皱皱眉头,忙说:“一会儿你去找她,到后山玩去,没人告诉你,就待在后山,别回来。”
小玉撅着小嘴道:“翠翠姐才来,咋就把我支走?”
翠翠也跑过来拉住小玉:“小玉,别走,咱们去找永志哥好不好?”
赵老嘎心说:“找你永志哥当然好,但要一个人去才好。”就拍打着小玉的脑袋:“听话,回来爹把那德国造的子弹全给你。”小玉这才不情愿地出去找七巧了。赵老嘎又偷偷向柳芹使了个眼色,指了指翠翠,又指了指外面。柳芹心领神会,拉起翠翠的手:“这孩子,越长越招人疼,嫁到咱家当媳妇吧。”看着翠翠羞得低下头,杜二脑袋乐呵呵地直点头,就说:“走,婶领你找你永志哥去,他现在可忙了,领着护庄队天天训练……”翠翠顺从地跟在柳芹身后往屋外去了。
赵老嘎望着翠翠的背影,又瞅了瞅杜二脑袋,叹了口气:“唉,这么漂亮的闺女,上门提亲的该把你家门槛子踩平了吧?”不等杜二脑袋回话,又叹气道:“唉,俺家永志二十一了,还没说亲呢。当年俺像他这个岁数,他都能打酱油了……该死的日本鬼子。”
杜二脑袋正眉开眼笑,听赵老嘎一说又糊涂了,忙问:“永志二十一了没说亲,关日本人啥事?他们才来朝阳几天?要我说还得感谢鬼子,本来俺这老闺女打小就娇生惯养的,俺和她娘把她当珍珠养,一直舍不得嫁人,要是鬼子不来,没准你二弟能把她留在家养一辈子……”
赵老嘎道:“别扯了,谁家闺女大了不急着出阁,你想养,人家翠翠也不干啊。”
杜二脑袋道:“是这么个理。咱们是兄弟,你二弟说话也不怕你笑话,这翠翠啊心气高,上门提亲那些个后生啊,她一个也看不上。就打大前年你领着穿军装的永志到马坡去了一趟,这孩子就喜欢得不行,也不知道是喜欢永志,还是喜欢那大檐帽和灰布衣裳。”
赵老嘎兴奋得眼睛一亮:“这么说翠翠还没许人家?”
杜二脑袋道:“许个屁啊,这孩子在外面看着老实,在家可是能做了你二弟和你弟妹的主,她不发话,咱们敢给许出去?”
正说着话,二愣进屋报告,说许三骨棒已到了村口,赵老嘎赶紧和杜二脑袋一同迎出来。赵老嘎边走还边向身边人小声嘱咐:“赶快去让盯七巧的人给我盯好了,要是没盯住,让她溜到前面来,我扒了你们的皮。”
许三骨棒几天没见到赵老嘎,就想得不行,下了马紧握着赵老嘎的手不松开,泪涌奔流,像儿子找到失散多年的爹,恨不得将眼泪鼻涕蹭赵老嘎一身,动了半天感情才说:“大哥,以后天沟,以后你三弟全家就全靠您了。”
赵老嘎有些发愣,心说“别介啊,不是说好的掎角之势吗?三家互帮互助,这咋推给咱一家了?”他以为许三骨棒是动情的客套话,没太往心里去,领着许三骨棒往院里走。许三骨棒用袖子抹了抹眼泪鼻涕,变戏法似的变出一脸阳光,笑得实诚,笑得自然,身体面条似的向下拐个弯,双手拱于胸前:“大哥,恭喜,恭喜。”
赵老嘎这回可真愣了,不知喜从何来。旁边的杜二脑袋也迷糊了,他知道许三骨棒也有个十五六岁的姑娘,难不成也要嫁给永志?
许三骨棒道:“恭喜大哥。听说庆升当了朝阳县县长,以后就是咱们这片的县太爷,你说谁还敢欺负咱们?”
“啊?你说什么?三骨棒,你说清楚点,大哥可是糊涂了,庆升咋成了朝阳县县长?”赵老嘎说完回身四处找三老嘎,那三老嘎听到许三骨说到“恭喜”二字,便耗子钻洞似的溜没了影。
杜二脑袋心直口快:“大哥,这么说以后马坡,以后你二弟全家老小,还有翠翠,就全托付给你了。”他一拍脑门:“大哥,那咱们三家还联络抗哪门子日啊?这庆升在朝阳县当县太爷,跟日本人走得近,咱们也算跟日本人搭上了关系,自己人啊,还抗来抗去的抗个屁?”
赵老嘎道:“三骨棒,可别信那些瞎传的消息,现在外面乱得像锅粥,说啥的都有,俺那女婿可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咋会给日本人干事?”
许三骨棒道:“给日本人干事咋就不明事理了?这年头,不给日本人干事,那才叫不明事理。”看赵老嘎面露愠色,又说:“别的都是假的,这个假不了。我的人在朝阳城北门看到了满洲国朝阳县发布的告示,落款就是县长陈庆升。”
赵老嘎猛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撞到地上,要不是四老嘎伸手用力抓住他的裤腰带,早已经撞得嘴啃泥了。许三骨棒和杜二脑袋急三火四地围上来,狠掐了一会赵老嘎的人中,终于把那双微闭的眼睛掐得睁开了。赵老嘎的眼睛没睁开还好,这一睁开更坏了。听说李海山投降鬼子时,赵老嘎只是将眼睛瞪圆,这回听说女婿陈庆升当了朝阳县长,他那双眼睛不光是瞪得溜圆,差不多快瞪出了眼眶,而且长时间地瞪着,有点像卡在渔网上的两条大鱼,从眼睛都能往出喷气。半晌才从嘴里喷出一口粗气:“去,去,把三老嘎给我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