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嘎把装烟叶的荷包袋一圈一圈缠在旱烟袋杆上又插到腰间,表情严肃起来:“王先生,这事还真不是给别人看的。三老嘎从县城回来,碰到一个北票附近屯子的人,听那人说因为永志他们去截火车,鬼子抓不住截车的,就杀了一村子无辜的百姓;你说永志他们再下山,不是把鬼子引到咱们清风岭了?这不是惹祸是啥?”
王思恺听赵老嘎说得还挺在理,但总觉得哪块不对劲,想了好一会才想起哪块不对,就说:“这事是个前因后果的事,你的意思是因为永志他们截火车,鬼子才杀人是不?如果永志他们不下山打鬼子,鬼子就不会来清风岭,对不对?”
赵老嘎将桌上的茶壶茶碗一样一样从左摆到右,又从右摆到左,摆弄了一会,又掰扯着手指头,也觉得这前因后果哪块不对,但一时说不清楚。
王思恺将茶壶茶碗在桌上重新摆了一下,摆一下说一句,讲故事似地说道:“这日本是狼,中国是羊。”
“咱们中国咋成羊了?”
王思恺继续摆着茶壶茶碗:“我就是打个比方,就咱们中国目前的综合国力和民族的普遍性格,咱们几千年的传统就是奉行中庸之道,性格温良软弱,不被逼到最后的关头,很难奋起反抗,有点像羊。当然这只是个比方,可能比得不妥;当然像永志,像四老嘎……”抬头瞅了眼赵老嘎,接着说:“当然还有你,还有很多的中国人不是羊,骨子里有血性,是咱们民族的希望。”
赵老嘎托着下巴,眼睛闪烁着血光,听得很耐心,像一个老实认真的小学生听先生讲课。王思恺继续摆:“狼一定要吃羊,这是它们的本性决定的。就像日本,咱们不去惹它,不一样占了沈阳?又快占了整个东北,还要占咱们整个中国,还不是一路烧杀抢掠,难道都是咱们中国人惹的吗?”
“嗯,先生这么一说,我明白了,但这事跟清风岭的事还不大一样,我们就那么点人,那么几条破枪,打一点就少一点,能守住清风岭,保证咱们清风岭的人不当羊,不被狼吃就不错了。”
“所以,我说你教训永志的事,并不怪你,不都是你的错。但你再想想,如果咱们中国多一些清风岭呢?如果很多的清风岭都连成片呢?那咱们还是羊吗?谁敢欺负咱们?几千年了,败就败在一个心不齐。”
赵老嘎道:“理是这么个理,但事不能这么办。”
王思恺放下手中的茶壶茶碗:“我也没想让你认这个理,我是想说我必须走的理。”
赵老嘎掏出烟袋续上烟叶点着:“这理你就甭讲了,我认也好不认也罢,你都走不了。”狠抽一口烟,又说:“留着你不是让你当军师,是让你跟我讲理。”
七巧刚到赵家没两天,就混个自来熟,家里没她不认识的人,对谁都一脸笑意,别人也用笑脸对她。她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柳芹后面,柳芹拾掇屋子,她就扫炕扫地再叠被;柳芹去晒豆子,她扛起豆袋子拿着簸箕就跑到场院;柳芹去挑水,她抢过扁担拎着水桶就奔向井台;柳芹要起猪粪,她一把夺过粪叉子,也不嫌脏,跳到猪圈就是一阵挥汗如雨……后来柳芹干脆啥也不干了,一屁股坐在炕沿上,自语道:“干脆让她来当这个家得了。”
七巧毫不介意柳芹的冷淡,仍然不知疲倦地忙碌,偶有闲暇,也是陪着柳芹唠嗑,都是唠一些东家长西家短的农村老娘们嗑,再无半点读过书的大家闺秀风采,算入乡随俗了。
几天的工夫就让一个仇恨满腔的女人变得温柔随和,不能不说是件新鲜事;更新鲜的事还有,柳芹也变了,变得爱打扮了。已经当上姥姥的柳芹居然在无人之时对着镜子又描又画地倒饬,除了把多年不用的脂粉翻腾出来,还连锅底黑都用上了,说是画眼圈,画到最后能把一双大眼睛画出两个黑窟窿来,比熊猫的眼圈还黑;她又用梳子使劲梳那一头乱鸡窝般的头发,边梳还边叹气:“俺那根麻花辫子啊。”
赵老嘎看到几回,都假装没看到,从身边溜过去,但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就数落几句:“这都恁大岁数了,还画个屁?让孩子们看了成什么样?满脸掉渣,老妖精似的。”说完还意犹未尽,继续说:“这鬼子就要来了,你就给我省省心吧。你看你,快跟保媒拉迁的老邹婆子一个德行了。”
柳芹照着镜子左瞧右看,自己都看不上自己,恨不得砸了那镜子,就说:“这鬼子来了,就啥都不干了?你就不吃饭睡觉了?女人就不能打扮了?对了,还真让你说着了,我还真要当媒人了。”
“给谁?”
“七巧”
“说给谁?”
“王先生。”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