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四轮马车准时到达。一辆车驶过来,门口的人群拥挤起来,产生了一阵骚动。出席婚礼的宾客们徐徐走上台阶,踏着红地毯走向教堂。这天阳光明媚,人们个个兴高采烈的。
戈珍不偏不倚、好奇地仔细观察着这些人。她把每个人都整体地观察一通,把他们看做书中的一个个人物,一幅画中的主体或剧院中的活动木偶,总之,把他们看成是一件完成的作品。她喜欢辨别他们不同的性格,将他们还其本来面目,给他们设置自我环境,在他们从她眼前走过的当儿就给他们下了个永久的定论。她了解他们了,对她来说他们是些定型了的人,已经密封、打上了烙印。在克里奇家的人开始露面之前,再也没有什么未知、悬而未决的问题了。克里奇家的人一到,她的兴趣才被激发起来,她发现这里什么都不是不那么容易提前下结论的。
那边走过来克里奇太太和她的长子杰拉德。尽管她为了今天这个日子明显地修饰装扮了一番,但仍看得出她这人是不修边幅的。她脸色苍白,有点发黄,皮肤洁净透明。有点前倾的身体,线条分明,很健壮,看上去像是暗暗鼓足了力气要去捕捉什么。她一头的白发一点都不整齐,几缕头发从绿绸帽里掉出来,飘到罩着墨绿绸衣的褶绉纱上。一看就知道她是个患偏执狂的女人,狡猾而傲慢。
她儿子本来肤色白净,但让太阳晒黑了。他个头中等偏高,身材很好,穿着似乎有些过分讲究。但他的神态却是出奇的警觉,脸上神采飞扬,像是泛着光晕,那神情让他看上去似乎与周围的这些人根本不同。
戈珍立即打量起他来,他身上某种北欧人的东西迷住了戈珍。他那北欧人纯净的肌肤和金色的头发像透过冰凌的阳光一样在闪着寒光。他看上去是那么新奇的一个人,毫不做作,像北极的东西一样纯洁。他或许有三十岁了,或许更大些。他丰采照人,男子气十足,恰像一只脾气温和、微笑着的幼狼。但这副外表无法令她变得盲目,她还是看得出他的静态中存在着危险,他那扑食的习性是无法驯服的。"他的图腾是狼,"她心里重复着这句话。"他母亲是一只毫不屈服的老狼。"想到此,她一阵狂喜,好像她有了一个全世界都不知道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发现。一阵狂喜攫住了她,全身的血一时间猛烈激动起来。"天啊!"她自己大叫着,"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一会儿,她又自信地说,"我会更多地了解那个人的。"她要再次见到他,她被这种欲望折磨着,一定要再次见到他,这心情如同一种乡恋一样。她要确定自己没有错,没有自欺欺人,她的确因为见到了他才产生了这种奇特而振奋人心的感觉。她实实在在地弄清楚了他,深刻地理解他,"难道我真地注定是他的人吗?难道真有一道淡淡的金色北极光把我们两人笼罩在一起了吗?"她问自己。她无法相信这个,她仍然沉思着,几乎意识不到周围都发生了什么。
女傧相们来了,但新郎倌还迟迟未到。厄秀拉猜想可能出了点差错,这场婚礼弄不好就办不成了。她为此感到忧虑,似乎婚礼成功与否是取决于她。主要的女傧相们都到了,厄秀拉看着她们走上台阶。她认识她们当中的一个,这人高高的个子,动作缓慢,步态矜持。他长着一头金发,脸型狭长,脸色苍白。她是克里奇家的朋友,叫赫麦妮?罗迪斯。她走过来了,昂着头,戴着一顶浅黄色天鹅绒宽檐帽,帽子上插着几根天然灰色鸵鸟羽毛。她飘然而过,似乎对周围视而不见,苍白的长脸向上扬起,并不留意周围。她很富有,今天穿了一件光滑的浅黄色软天鹅绒上衣,亮闪闪的,手上捧一大捧玫瑰色仙客来花儿;鞋和长筒袜袜也是灰褐色的,颜色很像帽子上羽毛的颜色,但发型显得沉重。她走起路来臀部收得很紧,这是她的一大特点,步态出奇的矜持。她的衣服由浅黄和灰褐色搭配而成,衣服漂亮,人也很美,但就是有点令人生厌。她走过时,人们都静了下来,看来让她迷住了,继而人们又激动起来,想调侃几句,但终究不敢,又沉默了。她高扬着苍白的长脸,样子颇像罗塞蒂画里的人物,似乎有点麻木,似乎她黑暗的内心深处聚集了许许多多奇思妙想令她永远无法从中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