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只有认命了。他点头道:“好!此是朕夙心所愿。”
尉迟敬德道:“玄武门外,东宫齐府兵正与宿卫兵争战,请陛下降手敕,好令北门停兵!”
无奈。高祖道:“传朕手谕,诸军皆受秦王处置!”
可是这手谕还是晚了些。云麾将军敬君弘倒下了,中郎将吕世衡也倒下了。秦王没想到,太子、齐王进宫前,东宫齐府两千精兵已集结待命。感觉到异样并密告太子的是张婕妤。或许是太子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令两千兵马集结待命,然后领三四十护卫,和元吉前来觐见。结果,已如前述,兵马来到,只能为死者战。战争的对象,乃是北门宿卫兵。
北门宿卫兵长官敬君弘和吕世衡战死。横竖是为生者战,他们多少比东宫齐府的人死得要值一些。实在说,常何一直到一个时辰以前,不知道敬君弘、吕世衡早已是秦王心腹。他在门口的厮杀中发现这一个事实,但是在他还没有完全回味过来这一切的时候,他们已经战死。
敬君弘、吕世衡的死还有一个意义,就是让东宫齐府兵得到一点心理上的满足。冯立,这个忠心有余的健将,在刺死敬君弘的时候,泄恨地叫道:“无耻之徒!看你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太子!”薛万彻,这个英勇骁健的东宫将领,大叫道:“弟兄们,跟我前去攻打秦府?”立刻有一群人鼓噪响应。薛万彻为什么突然要攻打秦府?他不明白这里才是真正的战场吗?还是这里打不下来,要到秦府去发泄?
到底薛万彻作如何想?不知道!一呼百应,鼓噪混乱,汹汹欲向秦府。“且慢!”晴空响雷,雷厉震天,城门上出现黑面神将尉迟敬德,一手一颗血淋淋人头,大叫道:“李建成、李元吉人头在此。皇上口谕,令诸军皆受秦王处置。”
心散如水泄。紧接着宇文士及出现,宣高祖敕书:“皇上诏令,自今以后,诸军皆受秦王……”薛万彻料无力回天,亦不想听下去,大喝一声,引数十骑向终南山而去。冯立刀指敬君弘尸体,谓左右道:“此贼死,亦算薄报太子平日恩德!”仰天而叹,左右解体而去。冯立带着谢叔方,一个狠心,亦向城外逃去。
在这场变故中,尉迟敬德最为忙碌。据记载,紧急时刻救秦王者是尉迟敬德,玄武门以太子、齐王人头退兵者是尉迟敬德,海池边与高祖对话的亦是尉迟敬德。《资治通鉴》先记玄武门退兵,后记海池边对话,明显于理不合。从东宫齐府兵已集结待命来说,玄武门的战争与海池边对话应是同时进行。又冯立出兵前说:“岂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难乎!”以这样的忠心来说,单凭两颗人头,恐怕难以退兵。尉迟敬德拿两颗人头退兵时,应该同时还带了皇上口谕。所以尉迟敬德应该是先到海池边,得到皇上口谕后再拿太子、齐王人头到玄武门,当时玄武门争战已多时,敬君弘等已战死。
无论如何,变乱暂告结束了。所有兵器都回鞘,尽管紧张的气氛还在空气中弥漫着。一切发生得如此迅速,又结束得如此迅速。
长孙妃来到现场,安抚将士。裴矩奉高祖命,安抚东宫将卒。
高祖回到宫内,身心疲惫,坐在尊位上,充斥脑海的,是无奈的平静。
“传秦王来!”高祖道。
也许有几分羞愧,但李世民很快冷静下来,需要给高祖一个说明、一个安慰,也需要让他明白自己已经长大了。于是,世民见到高祖,扑通跪下,吸吮着李渊的乳头,半晌才号啕痛哭起来。“父皇……父皇……”语不成声,双肩剧烈抖动。
往日三子膝间闹,如今一子泣凄凉!
高祖抚摸爱子深埋的头、颤抖的肩膀。受惊后的秦王就像小时候一样脆弱。但高祖心里明白,他是在依照“乳翁”(“乳翁”是一种习俗,是父权制社会建立之初,男性争夺对子女抚养权的一种遗留现象。李唐皇室有着浓厚的鲜卑遗俗。李世民跪吻高祖之乳,是儿子对父亲的尊重和安慰,也是子女表示对父亲亲昵的一种习俗。)之习俗,给自己履行一个成人仪式。是的,他表面看来还带着惊魂未定的脆弱,但他不再幼小,他即将成为一国之君!
紧接着要处理的,是安定局面,清除一些不安定的因素。太子建成的五个儿子,齐王元吉的五个儿子,都是“承”字辈的亲王,一概处死,清除出皇家的属籍。有人建议要将建成和元吉左右百余人及其亲属一并诛杀,而刚执行完任务的尉迟敬德坚决反对。滥杀的气势很快就被遏止了。李渊当即下诏,“国家庶事,皆依秦王处分”。
第二天,昨日在玄武门外奋力厮杀的原东宫系的将军冯立和谢叔方自出投降,薛万彻在李世民派来的使臣反复慰谕之下,也从山中出来了。李世民很大度地把他们都释放了。
六月初七,李世民被立为太子。李世民从此接管了处理全部国家政务的大权。原来秦府的一班谋臣勇将,都被安排到重要的岗位。一些原东宫和齐王府的官员也被李世民委以重任。
六月下旬,地方上还有一些震荡的余波。如益州(治今四川成都)行台仆射窦轨利用这个机会,收斩了与自己关系一直紧张的行台尚书韦云起,理由是韦云起家里有不少人是太子建成的宫僚。又如幽州大都督、庐江王李瑗,原本与建成有过秘密协定,答应在外做建成的奥援。面对玄武门事变的突然变故,他缺乏应对之策,最终成为自己一个下属谋取功名的砝码,被迫以谋反的态度站出来,被杀。
到八月初九(甲子)日李世民在东宫显德殿正式即位为帝的时候,玄武门事变的余波已经完全消除了。与事变相关的每一个人,都重新调整了自己的位置和心态,一起在等待着一个新的时代的来临。
事变中起了关键作用的常何将军,也许由于态度不是很明朗,只是由于事先秦王的买通,才睁只眼闭只眼地把秦府兵马放进了玄武门,而不像敬君弘等力战而死,所以他在事变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心情都异常复杂。他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尽管自己不可能列入新君的功臣名单,未来的官运也不可能太亨通,但他仍然是大唐的臣子。只是,以前他是李渊的臣子,以后他是李世民的臣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