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戴镣铐(3)

晚上,监房门锁不住地响。门响完之后,脚镣子就跟着响起来,都是经过我的窗户到前面办公室去的。我知道这又是审于也华他们五个人。我等着提审,但一直没有提我。我把白天准备的蓝鞋带拿在手,往脖子上一套,两手一勒……试了一试,只要系个死扣,就可以勒死。勒死人只要5分钟就行,我有经验。在长春我指挥特务们干过这种勾当。我勒死过别人,现在,该我勒死自己了。想了想,今天先不勒,明天晚上过一堂看看风头再说,不要勒早了。越想越难过,掉了几滴眼泪。真的,如果我真有现行反革命活动,怎么样也不过分,可是,这无中生有的横祸,叫我如何忍受呢?这真是犯人屋中坐,祸自天上来!戴着脚镣子睡觉,把被子都刮破了,翻身先要把脚镣子拿起来。咳,共产党宽大了我一半,不能再宽大了,与其宽大一半,何必不把我早处死了,省之为我多费了许多高粱米!长春监狱是我的坟墓,自杀如能实现,可以赚一个囫囵尸首。

第三天晚上,别的犯人都睡了,把我提到典狱长办公室。满屋子的人,叫我坐在地中央的一把椅子上。正坐是吉林公安厅的一个科长,找我了解过材料。他年龄较大,比较胖,对于特务问题颇有经验。左首沙发上坐的是吉林公安厅刘科长,他是专门负责监狱劳改队管教工作的。监狱管教科万科长,袁副科长,还有其他几个,一屋子椅子、凳子都坐满了,有十多位。正坐的那位科长说话了:“怎么不认识么?”

“有的认识。”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决不含糊,有话我是一定要说的。

“关梦龄,我告诉你,我们对你十分了解,知道你在特务机关有两下子,现在吃不开了!我问你,你在长春监狱都有什么活动?你好好谈一谈。”

“我是自首的,我如果在长春监狱还企图不轨,那我当初就不自首了。长春的特务头子都跑了,我没跑。自首,就是不想再反革命了。”

“你自首,那是迫于形势。”

“不论怎样,我是自首。”

“关梦龄你要老实一些。”万科长从旁对我申斥。

“你有什么活动?你怎样计划的?”还是正坐的那位科长,他主持审我,别人都旁听。

“我这个人是痛快人,如果有计划,有活动,我在这一说,有多漂亮。何必叫这么多政府人员为我操心呢?不过,把我当作第二个陈兴芝,那是有出入的,我不是那种情形。”

“你是哪种情形?”

“我认为在监内搞现行反革命,第一,我没有那样想法;第二,没有对象。不管客观上怎样反映,我没有那样做。”

“你说你自己没有做,是客观上的反映,那么客观上根据什么反映的?”

“根据我是大特务,根据我们外帮组有五个犯人在一块搞小圈子,也许这五个人咬上了我,于是认为我有最大的嫌疑。”

“说了半天,都是别人认为,你自己没有事!”

“我没有事,也不能说没有事,有许多错误。”

“都有什么错误?”

“我借给别的犯人棉衣,拉拢同犯。”

“拉拢同犯干什么?”

“什么也没有干。”

“是不是叫他们当交通(特务机关传递情报的人)?”

“当交通,他们不懂得。”

“关梦龄你是不是认为你不说,就可以混过去?”

“这样吧,政府把我的活动计划说出来,我承认好了。政府宽大就宽大,不宽大也没有关系,现在枪毙了,我已经多活了六年。”

“你要坦白,自己说!政府不能替你坦白。”

“我没有办法,只能这样了,给我加什么罪,我都接受。反动也好,顽固也好,我是承认的。”

“你这是什么态度?抗拒!”万科长又批评我。

我停了一下,没有说话。旁边那几位干部也都困倦了。我心想,白天都忙了一天,晚上又到这陪审,结果什么也没审出来。他们一定认为我很顽固。我想了一下说:“报告科长,我先回去,明天我写一写,写完了你看看,不行再说。我这件案子,也不是个小事,反正一天两天结束不了。天太晚了,我支持不了,腿也疼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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