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走了20多分钟,到了长春监狱。王所长把腰中的手枪掏出来,交给同去的战士,又到里面办了手续。这时,监狱旁边的便门打开了,我们这部车开了进去。王所长把我们交给一个女干部,女干部叫我们拿东西跟她走。我的东西多,扛着很费劲,走几步一歇。后来,这个女干部叫两个犯人把我们的东西扛上,进了一个小门。里面是个大厅,有许多走廊,呈放射状。我一看这是监房!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
我们四个人站在大厅里。出来几个看守,还有两三个穿黑衣服的。这个女干部对看守说:“交给你们了,我走了。”说罢拿着簿子出了大厅。
看守的叫我把东西都打开,一样一样地检查。我心中知道这是过关。一道一道地过。新的痛苦,新的困难,还不知有多少呢。罪孽深重,还要经受多少折磨才能够自由呢?
看守用剪子把枕头剪了一个大口子,将谷糠倒了出来。我想,把我东西搞坏太不应当。检查到我的饭包,把吗啡药针及鸦片烟药拿了出来。我也忘了有多少,那还是1948年逃走时,杨成荣给我搞的。这回离开公安局看守所,我也没有细看。一个看守问我:“这是什么?”
“这是治肚子疼的药。”我说。
一个穿黑衣服的人接过去一看,又看了看我,说:“这不是吗啡吗?你怎么说是治肚子疼的药?”
“我肚子常疼,打这个针就不疼。这是医生给我的,我也不懂得。”
“哪个医生?”
“长春市固生医院,院长刘玉锡。”
“不老实!你叫什么名字?给他砸上镣!”
“关梦龄。”不知为什么没有马上戴镣。
检查完了,一个看守拿了钥匙把一个监号的门打开。这时从里面走出来五六个人。我一看,有段克文,他戴着脚镣走了出来。我真惭愧,不用说,我也得戴脚镣子。段克文暗地里一定会说:“你在公安局进步,到这就吃不开了!”咳,怎么与段克文在一块呢?与他在一起没个好,他是个顽固蛋。糟啦,段克文搬出了那个屋子,叫我们四个人搬了进去。这是一个很窄的屋子,如果我把褥子铺好,能睡两个人,还得头顶头。现在住四个人!
徐克成有病,坐不住,躺在地板上。他的心情也可想而知。我一声不响,非常懊丧。
晚饭吃的是小米粥。晚饭后,又来了一些犯人。各屋都加了人,我们这屋又加了四个人。一个戴脚镣的犯人,大个子,精神很愉快,满不在乎地坐在我的对面。他们一来就讲起话来,讲的都是犯人中间的事情。与我们一块来的那个斜眼问那个戴脚镣的:“你判了没有?”
“判了。”
“判了多少年?”
“35天。”那个大个子笑着回答。
我心想,35天的刑期就戴上镣,我的刑期要多少年,那更得戴镣了。
斜眼又问:“35天?你来了多少天了?”
他们都笑了。一个老头从旁说:“不是35天,是无期徒刑——五七三十五。‘五七’与‘无期’是音同字不同。犯人一说35天,就知道是无期。你们新来还不懂得。”
我明白了,使我惊讶的是,一个判了无期徒刑,戴上脚镣的犯人还这样乐观。
最后,那个大个子说:“我的罪判我‘35天’,我很高兴。我以为非枪毙不可,这是政府的宽大。”
“什么案子?你犯了什么罪?”斜眼又问。
“我是土匪,杀了两个人。”
杀了两个人就判无期!我有那么多血债,那该判多少?这回麻烦了。
夜里,睡觉前放一次便。六小时放便一次,我感到尿憋得难受。夜里有尿不能出去,屋里又无便桶,我便尿到旧裤子里。这样的生活如何受得了?在公安局大便困难,在这小便困难。
八个人挤在这个窄屋子里,我把东西放在身子下边,非常不舒服。伸不开腿,翻不了身,这一夜痛苦极了。什么形容字句能把我现在的难过形容出来呢?拿一百个“难过”也形容不出来我当时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