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牛汉:诗坛上倔强的老黄牛(7)

牛汉的书房不大,但整面墙是书架。书,横的、竖的,密密匝匝,大部分是诗集和文学作品。书桌上也堆满了书,还有信札、诗稿什么的。无意间,记者注意在案头和书橱里有许多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石头,且被供在很显眼的地方。的确,在仔细端详一番过后,在这么多的石头之中,却找不到一块配称作工艺品的,从形态到色泽全是些未经洗磨打光的天然石,通体裸露着不驯的野性。原来,牛汉与这些石头有着不同寻常的情谊。

诗人指着一个用精致的木盘托着的大石头谈开了---那是牛汉在湖北古云梦泽服劳役时,有一次在炎炎的阳光下翻土,面前突然出现一块鹅黄色的石头,他弯下腰身,捧起了它,它比一般石头重得多,牛汉用裸身的热汗擦净了它,它像被唤醒睁开眼睛似的闪射出凝重而深情的光芒。一位古典文学专家把它接过手,掂了又掂,摩挲了又摩挲,还用舌尖舐舐,对牛汉说:"你找到块宝贝,多半是田黄,不过打磨起来极难。它在地下至少埋没了几万年了。"这位古典文学专家又说:"可以断成石料,打磨成最名贵的图章石。"牛汉心想:为什么要伤害它,把它肢解为图章?不能,绝不能!应当保存它完美的形象,也可以说是一个经神圣的土地孕育而成的诗的意象。

"并不是因专家鉴定这块石头才突然变得珍贵起来,我从地下遇到它的那个瞬间就感到它的灵性;偌大的一片未开垦的荒地,全是褚色的胶泥,为什么只发现这一块石头,它怎么能经受了几万年的深埋而没有化为泥土?"牛汉带回宿舍后,藏在枕边,夜里常常摩挲它,搁在额头,沁凉沁凉的,仿佛有一股清莹的泉水浸润着他燥热的肌体。他说:"我曾试图写一首诗,但没有写成。只记得想写它三个高洁的品性:第一,它坚硬,经得住埋没,抗得住腐化;第二,它沉默,耐得住寂寞;第三,它心中聚着不灭的火,遇到打击,能灿然迸发出来。这块石头(就是托在木盘里的)给了我很大的智慧和力量。我从此学会了石头的沉默,发现沉默是最坚固的语言,沉默是最深远的境界,如卡夫卡所说,一个人或许能逃得过歌声(还有诅咒),但绝逃不出捕捉不到的沉默,沉默是一个没有尽头的世界。"

后来,牛汉又在天山南麓戈壁滩上找到一块七彩的石头,一位地质学家对他说,经过加工后,这就是耀眼的宝石,可以镶嵌在帝王的冠冕上。但牛汉都没采纳专家们的意见,而是执意保持这两块宝石的天然形态,把它们供在书架上。牛汉说,从这些天然石中,"我懂得了诗应有的原生形态"。

这些年来,牛汉天南地北跑了不少地方,"也许是我与有灵性的石头有了缘分,又不断地相遇。我的这些未经打磨的石头,只保留历史的真实和我对它们的感念。它们虽没有补天的荣耀,却使一颗平凡的有创伤的心灵,因有它们的默默的抚慰而获得了抗争命运的勇气"。难怪,他一谈起自己的诗,总是说:"我的诗很粗糙,很复杂。"

也正是因为诗人乐观、豪放的个性和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才使其诗的生命之树常青。人到晚年,自言"一辈子不抽烟、不喝酒、不唱歌、极少吃药、只叹气"的牛汉依旧老而益壮,笔耕不辍,诗情焕发,出现了文学史上十分稀见的"牛汉现象"。他说:"叹气不是悲观。深深地叹一口气,像唱歌一样地叹气,能把内心的块垒吐出来,比唱歌还痛快。"除了诗作,他还有散文集《滹沱河与我》、《萤火集》和评论集《学诗手记》等问世。他和记者开玩笑说,过去是热血青年,现在依然是热血老年。

"人们谈我的诗,最初总是归入现实主义的大类。后来觉得不合适,说我有超现实主义的情调,还带着某些象征主义的色彩。后来,又觉得我这个人太野,拒绝定型,无法规范我。是的,我不属于任何'主义',我不在什么圈子里。我永远不依赖文化知识和理论导向写诗或者其他文体的作品。我是以生命的体验和对人生感悟构思诗的。"牛汉认为创作本来是各写各的,可以自然形成流派。"现在却好像形成一群一伙,好像不团结起来就成不了气候。流派不是拉起来的帮派。七月、九叶诗派是由于大量的创作,经过自然交流渗透,由于他们大致的历史背影、个人和个性的创作体验,形成相近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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