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别给我树叶,乌娜,我不吃树叶”(4)

就在那一刻,我打定了主意: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一定要回去找到妈妈。我对乌娜大声嚷起来,想让她停下来,她却毫不理会我。我求她,对她吼,对她叫,猛拍她的脖子。用尽所有办法却毫无用处,我试着向她解释:“妈妈也许还活着!”我告诉她:“我必须回去,必须的。乌娜掉头。你必须掉头,我们要回去!”但乌娜没有停下来。我所做的一切只带来一个后果——她跑得更快了,呼呼地喘着粗气,而且比之前更有目的性地跨着大步子。她甩着长鼻子,大耳朵像船帆一样被风吹得鼓鼓的。她正朝着她的目的地进发,心无旁骛。

我意识到,无论我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她的想法,大象去哪儿,我就得跟着去哪儿,别无选择。当我发现这一点后,只好接受了这一现实。我已经能够冷静地进行思考了。这头大象真的已经救了我的命吗?从一开始起,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如果她知道,那么她拒绝停下来,是因为对我们来说惟一安全的地方就是前面群山的高处,还要再往丛林深处去,而且我们越快到达那儿就越好。

我也开始想,也许这头大象对事情的了解程度比我想象的要透彻得多。她不听我的话,不掉头也不回去,是因为没有这么做的必要。如果我真的愿意对自己诚实坦率,那我就应该想到其实在下面的海岸上根本没有人能幸存下来,而乌娜也深知这一点,我再怎么欺骗自己也无济于事。

当乌娜沿着上下坡在丛林里奔跑时,我就在象座里,仰面躺着,盲目地盯着上边的树,恐惧完全笼罩了我,悲伤和希望让我麻木。我再也哭不出来了。我能感觉到大象已经筋疲力尽了,她的精力在衰减。她跌绊得比先前更加厉害,呼吸也愈发沉重。她的步伐缓慢又沉重,还时不时地从旁边卷起一点树叶来,边走边吃。到现在,我已经不在乎她做了些什么和要去哪儿了,我甚至也不在乎我自己可能会遭遇什么。我不在乎丛林里令人压抑的湿度,还有落在我身上、咬我的小飞虫。从树下经过时,那些用充满野性的眼神看我的猴子,也没能让我害怕。

过了一会儿,我发现我对时间的流逝也不在意了。白天、黑夜,对我来说都一样。我既不饿,也不渴。我就这么躺着,不留神睡着了好几次。醒来后,看着周围的一切,我的意识

并不比在梦里更清醒。我看着月亮在树梢上穿梭,森林处在白昼遗留下来的燥热中;听见蜜蜂嗡嗡的声响,野兽沙哑尖锐的叫喊和嚎叫充斥着森林的夜晚;发现自己被一阵从森林树冠中落下来的急雨淋了个透。

这一切都不能让我烦恼,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我想那个时候我甚至没有意识到周围其实危机四伏。我确实知道我正处于一个有着各种毒蛇、蝎子的地方,甚至也可能有老虎——我记得在旅游手册上看到过一幅图,图上是一头正在丛林里潜行的老虎。可我还是漠不关心。我深陷在悲伤和痛苦之中,根本来不及害怕。

我就这样在象座里躺了几天几夜。我一定从妈妈给我的那瓶水里喝过水,我真的不记得自己这么做过了,但是我肯定喝了水,因为我又一次醒来时发现瓶子已经空了。我在梦境中进进出出,一点都不想醒来。因为我知道,要是清醒过来,我又会记起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和这一切对我的意义:爸爸没了,妈妈也没了,而我自己也很有可能死在丛林里。我又累又虚弱,沮丧万分。如果真的死在这里,我也不会在意。

惟一能安慰我的只有来自大象的有规律的摇摆。习惯了这个韵律,大象步子一停,我就会醒来。有时候我听见乌娜卷树枝的声音,一边吃,一边发出满意的噜噜声。她还时不时地拍拍耳朵,每当这时,我都会感到一阵凉风拂过。我喜欢这些时刻。甚至当听见乌娜的粪便掉落的声音时,我都习惯性地等着那阵味道飘过来。当然很难闻,比人的粪便好不了多少。事实上我一点都不喜欢这味道,但它却让我感到莫名的安心。我还会被逗得笑起来。

一天早上,我被乌娜的鼻子轻柔地点醒了。她在嗅我,探索着我身体的每一处,从脚到脸。当她挠到我的脖子时,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然后我想都没想,就伸出手去摸她的鼻子。乌娜立即把鼻子挪开了,她的鼻子朝着我,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一边朝着我的脸轻轻喷气,一边任由我抚摸。她的呼吸对我来说,意味着新生活的开始。那个时候,我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孤单,我还有一个朋友。我发现我还想活下去,我必须活着,这样我就能回到岸边,找到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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