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单元 爱是永恒的语言(2)

读点·点睛

世间万物皆有灵,一只小小的鸟儿也有自己的灵魂。它从鹰爪下被人救得生命,但是,也并不情愿被囚于笼中。它的梦想在蓝天,一边飞翔,一边感恩……

呼 唤

谢璞

一九七九年冬季的一个晴天,偶然的机缘使我和一只美丽的斑鸠交上了朋友。

这一天,我在家乡“坳背里村”的土砖屋子里写作,一直写到腰酸背痛才起身运动四肢。见屋外阳光那么迷人,便从后门走出,想到屋后的一片树林子里去晒晒太阳,逗留一阵子。

我刚走出几步远,便见一只鹞鹰从高空俯冲下来,伸出铁钩似的爪子,猛然一把抓住一只什么鸟,可是没抓紧,猎物惨叫一声逃窜掉了。鹞鹰很生气,好似责备我不该突然出现,它麻碌碌的大翅膀在低空打得啪啪作响。猝然身子一斜,翻了个身,就气势汹汹地飞远处去了。

出于好奇心,我四处张望,希望找到那只死里逃生的鸟雀。很快发现了,原是一只斑鸠遭到了袭击,它像一个标本似的钉在我家屋子后墙上,连气也不敢出,爪子很深地扣进泥砖里。当我把它从墙上小心翼翼地撕下来时,它浑身哆哆嗦嗦,没一丝反抗的力量,头颈软绵绵地耷落在我手掌的虎口,背部流着殷红的血,眼睛里仿佛还有泪花。显然,它魂魄早该出窍了,那样子可怜得叫人不忍多看一眼。出于一种同情心,我把它带进屋子里去。年幼的孩子见我捉到了斑鸠,都拥过来看。但我不准任何人碰它。我告诉了孩子们,这是九死一生过来的,是从侵略者———鹞鹰嘴上逃出的小生命。孩子们便同情起它来。

后来,我从隔壁弟弟家借了一只方形的鸟笼子作“医院”,把斑鸠关在里头。它也安静了一阵子。我用紫药水给它涂伤口,用小茶杯盛了黄豆子和清水放在笼子里供它吃喝。然而,它只用宝石般的小眼睛瞅了瞅,没有动口。

不一会儿,满村子的孩子都来看望住在“医院”里的斑鸠了。有的猜它是快生蛋的鸠婆,有的硬说它是鸠公。究竟谁是谁非,我也无从知道。

突然,斑鸠在“医院”里张皇失措地乱冲,神色大变。我仔细一看,才发现不远的灶台上的老猫在发野。它如饿虎将要捕羊似的,拱着背,弯着两只前爪,尾巴竖得高高的,两只金黄的眼睛盯住斑鸠,它的胡子还利箭似的动弹着。孩子们见了,一阵吆喝,拍手蹬脚把老猫从灶台上赶走了。谁知,还有只不识时务的公鸡,它也凑热闹,竖着脖子上的五彩羽毛,张开一对翅膀准备向斑鸠发起进攻。孩子们当然不客气地把它轰走了。考虑到斑鸠的安全,我发愁起来,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它还会受到侵犯。这时,我听到门外走廊上有节奏的缓慢的手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我知道这是年过八十的父亲来了。他这根手杖,是我过去在洞庭湖深处的小岛上采来的多节的实心罗汉竹,分量颇重,磨了好多年也只磨钝了半个节骨。父亲轻轻地推开门,走近我的身边。他视力不大好,看不清笼子里的斑鸠,但一听我说起斑鸠的来历,便微笑着,叫我把笼子挂在屋檐下,并递手杖给我往高处挑。果然这一来,任何侵略势力都威胁不了它了。

从此,我天天用清水和黄豆喂它,不到一个月功夫,它长得更好看了,也换上了不少新的羽毛,脖子下端还有个花圈,孩子们也经常关顾它,仰着头对它说话。

它只照例偏着头瞅人家,从不用声音来作答,似乎是一个对万事万物都很冷漠的人。

不过对我却不同。只要我往笼子下边一站,它就在笼子里舞蹈似的跳跃一阵。当然,它也从不用声音同我说话。

久而久之,孩子们都说它是一只哑巴斑鸠。村子里有人来玩,见它不会叫,竟主张我把它杀了下酒吃。这种建议,无疑我是不会采纳的。但我确实希望它每天能唱唱歌,或是能像公鸡一样报报晓也好。我也暗暗怨它不该作哑。

说也怪,一九八○ 年立春那一天,它终于开金口了,“咕咕…… 咕咕……”地叫了几声,而且正是全家按传统习惯在春节吃一点生萝卜片的时候叫唱的。它给全家人带来了欢乐,都称它是一只“报春鸟”。不过,我听出来那叫声有点心酸。

可惜,叫了这一次后,它再也不开腔了。有时候快乐的麻雀们飞到笼子上来邀它对唱,它也矜持地保持沉默。终于有一天上午,父亲坐到我写字桌边发议论了。

“你没有忘记斑鸠立春那天是怎么叫的吧?”父亲双手握住多节的实心罗汉竹手杖,微微含着笑说,“鸟雀是通人性的。斑鸠平时高兴就‘鼓舞……鼓舞……’叫,立春那天,它是向你喊‘给我……给我……’当初,你搭救它,不是为了一辈子囚住它,而是要你放它回天大地宽的世界,照它自己的愿望去生活。”

是呀,该让它按自己的愿望去生活了。让它飞向大自然,分享它应得的一份生活的乐趣。我给过它什么? 给过治伤的紫药水,给过恢复身体的黄豆,但更多的是给予囚禁。我诧异我居然从没有想过还给它自由,我只想到它不会唱歌,埋怨它没有天天替搭救过它的我唱歌! 我暗地害羞,给予它的好处远远少于给它的痛苦。它作哑,实际是一种愤怒! 于是,我决定等到天气暖和便开笼,让它飞回天大地宽的世界去。可是,等不到那暖和的一天,一个大暴雨的清早,它从笼子的竹签间挤出身子逃走了。从此,屋檐下只挂着个空笼子。它的逃走,我并不惋惜,只佩服它向往自由的勇气。不过,还担心它在乍暖还寒的天气里是否真的能自由自在地生活。过了不几天,一个坏消息让我吃了一惊。孩子们告诉我,村西头的一个孩子用弹弓打死一只鸟吃了,可能就是我们家逃出的斑鸠。我想:假如就是它,那它的命运也太不幸了。

我按捺不住,便去问村西头那孩子究竟打死过一只什么鸟? 一听他说是一只“斑鸠”,几乎鼻头都酸痛起来。

父亲和我的几个年幼的孩子后来多次提到那不幸的斑鸠时,都免不了难过。谁知事情还没有完,到了清明前一天,有一只斑鸠却从屋檐下的通风口子飞进屋里来了,它飞落在屋檐下吊挂的空鸟笼上,一点不害怕人,小宝石般的眼睛里好像还有一种表情在询问我们:“你们还认识我吗?”

我高兴得像个孩子,和全家人指着斑鸠说:“它一定就是那一只,它还活着,若不然,它怎么会飞到屋子里来东张西望?”我立即想拉开笼门,请它吃还留在笼子里的黄豆。可是,它翅膀一振,又从进来的地方飞到碧蓝的天空去了,一路“鼓舞……鼓舞……”地叫唱着,声音里包含着无尽的欢乐。

往事浮云一般飘过去了,我都忘得一干二净,偏偏忘却不了过去了好几年的这一件说来很小的事情,总感到有人生的哲理不断地在呼唤我……佳句品读佳句: 它翅膀一振,又从进来的地方飞到碧蓝的天空去了,一路“鼓舞……鼓舞……”地叫唱着,声音里包含着无尽的欢乐。

品读: 一个死里逃生却又遭“囚禁”的斑鸠,最终拼命重获自由,却又顾念恩情,回来看“我”,当它再振翅高飞的时候,那声音里包含的欢乐,想必是多重滋味相加的吧,既有对于自由的热爱,又有对于恩情的眷念……赏析感悟本文中的斑鸠初被从鹰爪下所救,接着被囚于鸟笼,逃走后又被传说有个小孩将其用弹弓打死,然后又飞回我的室中……文章始终围绕一只斑鸠作叙述,把它的命运叙述得一波三折,极富情趣,而文章蕴含的哲理也发人深思。作品提到“囚”于笼中的斑鸠仅在立春那天鸣叫了一次,父亲说那是在喊“给我……给我……”让谁给? 给什么? 这个问题就需要我们来作答了。

(特级教师叶海英推荐评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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