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轻于去就并不是单雄信的大罪。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在那个兵强马壮便为天子的乱世之中,几次三番地更换自己的主人,也不是一件稀罕事。比如李世勣、魏征等人,哪一个不是先后在不同的主子那里效过力?然而现在,他们依然是我的心腹谋士、得力助手。
单雄信的问题在于,他实在是太缺乏职业道德了。
像李世勣、魏征这样的人,尽管多次换过主上,但有一点是坚定不移的,那就是侍奉谁,就死心塌地,至少也是老老实实地给人家效劳卖力,绝不会有半点私心。
拿李世勣来说,当年李密大败而逃,其在东方的残余势力便由他接管下来。后来李密降唐,有人劝李世勣将自己所控制的土地人口主动献上,这样还可以获得高官厚禄。
李世勣一口回绝:“我是蒲山公所任命的,土地户籍也只能由我归还给蒲山公,再由他去进献。像这种损人利己、忘恩负义的事情,我李世勣不做!”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做人做事的起码底线。可惜,这不是单雄信的信条。
他的心态很清楚——我只是个打工的,仗着一身好本事,走遍天下都不愁没有人赏识。昨天给你翟让卖命,今天也可以给你李密效力。兴之所至,再上来乱折腾一番,折腾坏了,对不起,大爷我走人便是,至于旧东家混得惨不惨,对不起,那不关我事!
所以,翟让死,他能厚着脸皮带头去接管翟让队伍。李密打仗,他有胆量乱出主意瞎指挥一通——天塌下来不是我顶着,干砸拉倒,走人重来就是!
他自然也有这个底气。尽管有着惊人的投降速度,却能屡次得到重用。这不,他又成了王世充的心腹大将。只可惜,这也是他最后一次改换门庭了。
就算在王世充手下混,他也显得十分不敬业。还是洛阳围城战的时候,我三弟元吉和李世勣一起围困洛阳。元吉仗着自己勇武过人,经常在前线附近出猎。王世充发现后,便招来单雄信,用金碗斟下满满一碗酒给他,请他出战刺杀元吉。单雄信一饮而尽后,纵马而出,赶上元吉,一条长枪神出鬼没,眼看就要在元吉身上开个窟窿。陪同元吉的李世勣赶忙高叫:“大哥大哥,这是我的主人啊!”单雄信竟然勒住马缰,大笑道:“小子,既是这样,快逃命去吧!”闲话一句,后来人们竟然把这个段子安排到了我身上,那就纯粹是误传了。
受主厚恩,却私相卖放。这样的行为,只能说是彻头彻尾的不忠。
人才可以分许多种:有的人德才兼备,有的人有才无德,有的人有德无才,而有的人才德俱无。而单雄信,很明显属于有才无德之人。诚然,我也深知,打天下的时候,有才无德之人也是必不可少的。单雄信尽管轻于去就,反复成性,但要驾驭他,我自信还是有这个手段和魄力的。
只是,我留他在身边,做什么用呢?他这个人,平生最拿手的,便是将自己主人的大事一件一件弄砸搞糟,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如今王世充和窦建德两强已灭,天下平定在即,我也看不出会有什么缺他不可的要紧事。而留他在身边,总有一天是养虎为患,迟早会给我带来麻烦。
多年以后我想起此事,仍然十分庆幸。在当时我与建成因争太子之位而势成水火,如果单雄信没有被斩,拉拢不了尉迟恭的建成,下一个目标很可能会锁定单雄信。
一边是太子,一边是秦王,要选择谁,单雄信估计心里会很清楚。到那个时候,秦王府里,就等于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毒疮。翟让、李密和王世充的悲剧,迟早也会发生在我身上。
单雄信临刑的时候,看到替他求情未果、伤心落泪的李世勣,还恨恨地说:“我就知道你小子救不了我!”李世勣急得拔出刀来道:“我们以前发誓同生共死,岂敢独自偷生?只是我已经以身许国,情义不能两全。我有心与你俱死,然而我死了,又有谁来照顾大哥你的妻小家人?”于是以刀割下腿上的肉给单雄信吃,借此明志。
悲哉!一生在沙场上纵横来去,到头来却如此贪生怕死。实在不像是一个猛将的气概。看到他,我便想起了一个人——吕布。
而吕布这样的人,即便是仁义忠厚如刘备,机变诡诈如曹操,也是绝对不敢任用他的。更何况我呢?
放对地方了就是人才
满朝文武,要说我最信任谁,我答不上来。对谁都不能寄予完全的信任,恐怕是身为帝王的必然选择吧。
但要说我最放心的是谁,倒是有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他就是位居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首的长孙无忌。
信任和放心不是一回事吗?当然不是,这二者的区别非常微妙,需要用心体会。
长孙无忌跟我们家族一样也是出身于军功世家。他父亲去世得早,长孙无忌是和妹妹一道在舅父高士廉家中长大的。他年龄跟我相仿,和我从小就是好朋友、好玩伴。自打长孙无忌的妹妹嫁给我之后,他与我的关系自然更近一层,从好朋友变成了我的大舅子。
正因为有了这层关系,许多我想的事,我要做的事,往往会第一个告诉长孙无忌;而长孙无忌呢,也会在第一时间给予我有力的支持。晋阳起兵以来,长孙无忌便一直跟着我东征西讨。不过,直到大唐削平群雄、一统天下之前,他的功绩在我的谋臣武将中并不算十分突出。
长孙无忌能在大唐的政治舞台上真正崭露头角、脱颖而出,靠的是在玄武门事件中的出色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