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恰似春梦(4)

这一年,盛宣怀开局气势昂扬。1月,官拜一品;5月8日,清政府组建内阁,13名阁员中满人9席,6人为皇族,盛宣怀以商人身份跻身其中。按照李鸿章说法,盛宣怀一生所求,无非“欲办大事”而“兼作高官”。

手握政治实权的盛宣怀开始实行大刀阔斧的整治。一番权衡,他提出“铁路国有”,向英、法等四国银行借款600万英镑,以川汉铁路和粤汉铁路路权为抵押,统一全国铁轨。倘若事态的发展沿着盛宣怀的构想步步前进,那这会是他有生之年的又一件巅峰之作:于公,光绪年间,政府同意各省地方筹资建造铁路干线,但进展不顺,亏损颇多;于私,筑路所用大量铁轨半数以上由他的汉冶萍公司生产。

然而,即使精明如盛宣怀,也未能精确理解与把握帝国紊乱的脉象。也许,他清晰地明白:任何时候,国家运用行政权力与民争利,都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可致命的是,他忽略了“与民争利”同时更是件可怕至极的事情。

粗疏的决策一开始便注定悲剧的结果。它敲响了王朝的丧钟,更断送了盛宣怀自己的锦绣前程。此后发生的一切,充满了黑色幽默。政客、军阀、商人与民众,各自或心怀鬼胎,或心猿意马,将“铁路国有”视作利益猎取的竞技场。费正清在《中国:传统与变迁》中写道:盛宣怀与国外财团合同与当时一道上谕一同面世。上谕是盛宣怀促成,对所有原先各省份控制的项目实行国有化。这一弃置各省利益的做法无疑火上浇油。在各省爱国人士眼中,满洲人和他们贪赃枉法的爪牙为渔利,不惜将中国出卖。一场运动由此兴起……暴乱迭起,整个帝国陷入完全的错误与混乱之中,盛宣怀的官商生涯随之走到尽头。

到这年10月,形势已经完全失控。王朝的覆灭,竟似覆手一般。风雨飘摇间,资政院召开会议,所有的矛头均指向了盛宣怀。

独独审视10月25日,这是一个风起云涌的年头里索然无趣的一天。可对盛宣怀来说,却是千夫所指的一天。据上海图书馆内收藏资料,《资政院公报附张》记载:下午1点45分,清政府内阁资政院第二次会议。

议员罗杰登台,提议将邮传部长盛宣怀按律严惩,理由是盛主张铁路国有和从四国银团借款筑路一事,既没有交付内阁讨论,又违背资政院章程。

议员牟琳和易宗夔历数盛宣怀法律和政治上的失误,严词要求“明正典刑”,杀一人而谢天下。另一个议员刘荣勋附和:朝廷自从下旨实行君主立宪,革命言论一日少似一日,如不是盛宣怀,不至于民心丧失,让革命党乘机煽动作乱。刘荣勋高声,盛宣怀其罪当诛。

议员黎尚雯说,盛宣怀罪大恶极,依法绞死。议员们呼声迭起,人声鼎沸,倒盛的情绪渐入高潮。邮传部特派员要求发言,被众人制止。第一章恰似春梦00内阁大厅嘈杂混乱,往日举止儒雅的议员们,完全忘记了各自的身份,情绪激昂,仿佛只要高声痛斥盛宣怀,就可以平民愤、救帝国。浸淫官僚体系多年,用心构建庞大关系网的盛宣怀隐约嗅到众叛亲离的气味。世态炎凉让他不寒而栗,说到底自己终究只是个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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