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们家住得离落雪学校很近,我们应该经常可以来校园里走一走的。但我这个人现在变得越来越缺乏情调。我喜欢一个人面壁孤坐,我当时的状态可以用我的诗句来形容:我和墙壁对话,我比你的寂寞更深!
我常常陷入不舍昼夜地胡思乱想之中,但我找不到破壁而飞的状态。有时候我也会一个人独自去游走,走在空旷的大街上,看着远处闪烁的灯火,会神驰天外。在一个深秋午夜,酒后归来,我幻觉一首《无题》:天上只有七颗星/坠落我肩头/来不及告诉远方的爱人/前方若有红色的坟墓/请为我举行白色的葬礼。我的诗已不能让任何人激动,包括我的落雪,她甚至已经不愿再与我分享所谓什么诗歌,用她的话讲,你看看大家,醒醒吧。
这与大学时代的我颇为不同,用杨步升的话说,大学时代的我是引人瞩目的,现在我已泯然众人矣。我也承认自己的风光不再,唯以特立独行、离群索居来显示自己的卓尔不群。我因此拒绝了落雪同事们的友好邀请——譬如饭局、打排球、乒乓球等。落雪多次努力也大都被我的漠然瓦解。
可今天不同,今天是个例外,因为今天是落雪的生日,也是我们的爱情纪念日。我们的晚饭也比往常丰盛得多,我还饶有兴致地捧回了一瓶色泽诱人的葡萄酒。席间我们还一起动情地演唱了“爱情地久天长”,这绝对是我们婚后长时间平静生活积蓄的热能的升华。我甚至当时就颇有醉意地向她表示我想要。可她哄小孩一般地告诉我,我们今天晚上的节目很多,那应该是最后一个。现在我们该去校园里散步。
我们漫步在校园的甬道上,聚焦了众多目光。落雪的回头率很高。落雪将她的身体的大部分重量倾压给了我。她飘逸迷人的长发,弄得我一侧脸痒痒的。我边推边告诉她:落雪同志,请注意影响,这里好多是你的学生。她娇嗔地说她不管,今天是她的爱情日。爱情日,这确是很充分的理由。也许此刻她正沉浸在往日时光的甜蜜回想中。其实我在此前已将手臂从她的缠绕中抽出来两次,一次我佯装搔痒,一次梳理我被风弄乱的头发。但她执着的缠绕已使我放弃了采取第三次的想法。
有些她认识的学生,远远地点头或避开,只有一个同样飘着长发的女生大胆地上前和她打招呼,还放肆地看了我两眼。落雪告诉我,她叫凤尧,是她现在教的班的学生。对了,她也喜欢写诗,还说要拜访你呢。我就说她的名字还蛮好听的。
也有好多像我们当年一样情意绵绵的情侣与我们擦肩而过。他们的如醉如痴让我感到了自己当年的好笑与癫狂。当然也有对他们青春热烈的羡慕——他们才是傻小子睡凉炕的年龄。落雪也开始羡慕他们:你看他们,多投入!
我说我们也投入,落雪就把自己的身子提了起来说道:我投入,你不投入。我想我再解释便多余,所以闭嘴了。
舞厅我可是久违了。当年我也不是好的舞者,也就是凑个数。落雪却跳得非常棒,尽管她说舞步都生疏了。我们旋转的时候,与其说我带她,不如说她给了我很好的惯性,而我便一直在利用这惯性。
那个身残志不残的歌手在唱《水手》,他本来喑哑的嗓音很适合我现在的心境,但他唱的却是一首励志歌曲,而需要励志的人们大都是不来这地方的。当然,这不是他的错,可又是谁的错呢?是我的错。我已觉得落雪不该带我来这儿了。这里昏黄的灯光,污浊的人气已让我烦恶。于是我在跳了几个曲子之后便向落雪表示我想走。可当时落雪的情绪很高很好,她或许想跳整个晚上的。她在又坚持跳了两个曲子后,终于不忍目睹我的苦难样,随我回家了。
我的家已成了水上威尼斯。我在开门的时候便觉到,因为水已漫过门槛流到了外面。我一进门便去拉门边的灯,可用力过猛,灯线被我拉断。我冲到里面拉亮了灯,我的双脚已完全浸在水里,我下意识地感到了什么(因为下午停水,我们是用接的水做的晚饭,而我当时可能忘了关掉水龙头),便直接冲进厨房。果然,厨房的水龙头正欢快地喷着。我去关它却关不掉,水龙头已经坏了。我马上拿来扳子去转总阀,总阀年久锈死,被我扳断了。
看我愣在那儿,落雪就说:“赶紧修呀?”
我说:“我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