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爱远行(20)

巴达塞里安医生从一个小购物袋中拿出新设备。蒂姆接过,没说话。一个自行车头盔,有什么可说的。头盔被改造过,能够发挥独特功能,经过特别制作,成本高昂。可他怀疑这样平常的一个物件会对他的特殊病情发挥多大作用。他戴上头盔,扣好,心底满是绝望。生物医药公司在头盔的海绵垫里装了感应设备。这些捕捉大脑活动信息的无线设备都扣在一条皮带上。他一时脆弱,居然鼓励了巴达塞里安这愚蠢的、权宜之计的英雄主义。除了头皮能感觉到带扣紧贴的感觉,什么特效都没有。珍妮看到他戴着头盔,突然笑了。他答应尝试,他试着戴上头盔,期望能得到些研究结果。可现在,他觉得那根树干就要断裂,他只能拼命紧握,随时会跌进无尽的峡谷。核磁共振扫描、梅奥诊所,到现在的体育器材检测,没有任何成功的保证,甚至连这种设备本身的价值都是令人怀疑。没有诊断,没有疗法——这一切有什么意义?珍妮继续笑着,很轻柔,但带点嘲讽,医生也跟着笑起来。蒂姆绝望了,他只想大哭。就这样了,除了眼前这个小小的医疗头套设备,他还看到一片永久憋屈的生活地域,健康的过去将一直折磨着他,就像朴实的大地折磨被上帝忽视的人们一样。

“这东西有用吗?”

“观察一下就知道了,”医生说,“记得要一直戴着它。同时,你应该把头发剃掉。这样的话,它的效果会更好。”

他用剪子剪掉头发,然后又照着镜子用剃刀剃平。剃须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光秃、苍白的头皮吓了他一跳。他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一面,平时被文明的发型所掩盖。他也许很吓人,也许不舒服,也许刚从蛋里被孵出来。

他穿好衣服,戴上头盔,上了床。

“我很高兴,你改变了主意。”珍妮说。

他在考虑后果。现在,他不能去上班,他并不认为这是一种平等交易——用自己的正常生活交换一种盲目尝试。但是,他已经做出决定,他只需要一些理解,一些能够解释世界上所有秘密的小答案。

“我对这个东西的作用不抱太大期望。”

“也许这样最好。”她说。

“为什么?”

“如果它真的没用,你也不会太失望。”

他转身看着她,“我想说件事,”他说,他安静地、羞愧地看着她,“我知道,我们很久没有性生活了。”

她默不做声。通常,在对话中突然提起性生活的问题,都会引发一阵沉默。结婚二十年后,依然如此。

“我非常抱歉,亲爱的,”他说,“生病的事儿让我没有欲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没关系。”她说。

“走啊走啊走啊走,这成了我脑中唯一的事情。”他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换了话题:“医生认为你应该吃些抗抑郁的药。”

“他什么时候说的?”

“我送他出门的时候。”

他确实很抑郁。每次发病,抑郁就跟着袭来,他所到过的或只是张望了一下的房间,都被一种阴郁的憋闷所笼罩。然后,他等待下一次出走。但是,这并非永久性抑郁。悲伤常会被阶段性的斗志所打败,他想,我总会好起来。他很坚强,很特别,有种内在的力量;他的生命中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其他人的情况比这糟糕多了;时间是宝贵的,事情的发生总是有原因的,我们总有好的盼头;只要有信心去战斗,就会赢,没有什么能阻挡他;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然后,他突然起床,抓起背包走了出去。她翻身,关了灯。

在黑暗中,她想,下次自己会有更好的运气。下次能看到星星排成一条线。如果有占卜师能用水晶球预测年轻情侣们未来的感情祸福该有多好。这人不适合你。不久以后,亲爱的,他就会掉链子,你就会被扔下,独自承担所有。这一切,将会是沉重的负担。在你还有机会的时候,赶紧断了这姻缘。或者,你自己要适应这短棒。身体抱恙,本非离婚的理由。可他人的患病之躯成为你要背负的十字架,这公平吗?你想要这样的生活吗?

她讨厌这些念头。深夜里,在她脆弱的时候,它们吞噬了自己美好的价值观。在半梦半醒中,她等待电话铃响起。她憎恨自己关于“婚姻检验”的想法。如果他短时间内变得太人性化,你可以走。如果他身体出轨,不要悲伤地做保姆和看护人。带着自己完好无缺的健康和未来,离开他。你还有自己的生活。将自己从重担和束缚中解放。

几周后,他躺在沙发上,看那些他以前有所耳闻的节目的重播。他看了奥普拉脱口秀、高尔夫球信息、公共事务频道和宋飞传。为了跳过广告,他不断换台。广告是令人厌恶的提示器,它总是提醒我们,看电视是多么浪费时间。当他沉浸于某个节目时,他不觉得自己在浪费时间。每当节目的魔咒被广告信息所打破,他就会立刻换台,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他想了想那个案子,和在桥上遇到的那个人。他回想起那天他们相遇的情景,在大脑里重播了这个片段。他给罗伊警官打电话,问他追查的那人是否有新进展,但警官总是变着法儿地表达自己的怀疑、讽刺和冷漠。最后,他告诉蒂姆不要再打电话了。如果有消息,他会打电话通知他。可蒂姆还是继续打,接线员直接将他的电话转去警官的留言信箱,警官自然不会回复。

克洛尼斯接手了霍布斯一案。他知道皮特会尽最大的努力让克洛尼斯快速上手,但就快开庭了,克洛尼斯不可能在短期内了解所有细节。他们以为珍妮时日无多。

有时候,他绕着房子走来走去,下巴上的带扣晃来晃去。

贝卡在楼上叫他。这是她上大学前最后一个暑假,白天她都待在家里。在她登台领取高中毕业证的时候,他正在一个加油站的浴室里睡觉。她走在屋里,叫住他。她在沙发旁问:“爸,你没听见我叫你吗?”

“什么事?”

“有你的电话。”

“谁打来的?”

“麦克·克洛尼斯。”

“告诉他我稍后回复。”他说。

一会儿,她又回来了,把无绳电话递给他,说:“爸爸,我不接这种电话,我只接我的手机。”

“谁?”

“一个叫霍布斯的人。”

“跟他说我在医院。”

“医院?”

“跟他说我在医院。不用再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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