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忠
一堂公开课，铃响十分钟后老师还未到，焦虑之下，校长正准备宣布取消这堂公开教学课时，语文老师从容地走进了教室。他目视大家焦躁不安的神色，立刻向班长点头，示意上课了。“起立！”“坐下！”公开教学课终于开始了。
“同学们———”他清理一下嗓音接着说，“这堂课是写作文，主要是练习情境描写，设定的题目是———”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工整地写下八个大字：当老师迟到的时候。
“刚才老师上课迟到了。你们是什么心情？周围的同学有什么反应和表
情？把你们的观察，把你们的心理活动，把你们的真实想法，梳理一下，用几百字把它描述出来。好了，现在就开始写。”
挺新鲜的事情，挺新鲜的创意，挺新鲜的题目，从来没有经历过，同学一时反应不过来，难以适应，都不知从何下笔，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教室里很安静。
语文老师在教室里不停地走动，不说话，不提示，任凭学生自由发挥，自我处置。他沉浸在自己运用心理学的理论与知识，创新作文公开教学的
得意构想之中。坐在后排听课的校长与数位老师，无所事事，傻乎乎地看着学生和来回走动的语文老师的身影，挺尴尬的，不时看看手表上的长短指针。肚子咕咕作响，没吃早饭，无事可做，越坐越冷，听课老师都没想到一堂作文公开教学课是这样上的。
时间一分一秒慢慢地过去。过了二十多分钟，开始有同学起身把作文簿送到讲台上，语文老师拿着看一看，没有出声，接着，又有同学陆陆续续把作文送到老师的手里。有的还在低头思考、埋头书写。
“当，当，当……”下课的铃声响了。语文老师无奈地看看手表，只好催促同学：“把作文都交上来，快点。”“没写完的，别写了，交上来！”把作文收上来后，他就宣布下课。同学与老师都急匆匆离开了教室，赶往食堂去吃早饭；也有刚在家里吃过饭的孩子，便留在教室里或看书或玩耍。语文老师离开讲台时，特地看了一下听课的校长和老师，原本打算迎上前去说点什么，见他们的眼色和脸色都很凝重，只好作罢了，带着一种不爽的心情回了宿舍。
下午的评议会，语文老师第一次直接面对从未经历过的批评与否定。
“这是什么公开教学？45分钟，我们听你讲了几句话？看你写了几个字？半个钟头，只看见你在教室里走来走去，看不到你怎么去‘教’，怎么引导学生去‘学’！”
“你是一位新来的老师，有热情、敢创新，主动答应搞作文公开教学，这很好，值得肯定。但是，你缺乏经验，应该虚心向老教师请教，征求他
们的意见。这是公开教学的示范课吗？你拿什么给听课老师看？”
“老师上课迟到14分钟，占了一节课的三分之一的时间。事先也不告诉老师，等得大家着急，教导主任还到处找你，把大家都蒙在鼓里，不像话！”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只顾表达自己的想法，却忽略了这是一位刚参加工作不久的新老师，而且是有思想、有闯劲的青年人。语文老师越听越烦，越听越气，越想越气，最终他冲出了会议室，公开教学的评议会不欢而散。
说实话，我挺欣赏他的创意。他把心理学用到作文课堂教学上去了，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当年他在学校里就喜爱心理学，如今敢于在工作中尝试运用，难能可贵。这种肯定，可以帮助他去调整对立、对抗情绪。他学的是政治教育，到农村中学勇于上语文课，适应社会需要，这种敢于迎接挑战的精神，也很宝贵。这所学校近十年没有人愿意搞作文课的公开教学，其难度可想而知；他却初生牛犊不怕虎，敢试一试，并且动了脑筋，一个人关起房搞策划，想出奇制胜。
当我说到这里时，他感到舒畅了，被人理解了，把话抢过去，说：“陈老师，你把我看透了。你让我信服。我那里的校长和老师为什么看不到我的优点、长处和良苦用心呢？他们全盘否定我，叫我怎么会心服口服？为了这次作文课的公开教学，我绞尽脑汁，几天几晚吃不香睡不着呀！”
“看得出来，你用了心，也做了充分准备，不容易。不过，事后诸葛亮，你有什么经验教训值得总结？”我把皮球踢还给他。他沉思着，自我反省，片刻后说：“这堂课有点虎头蛇尾，没结束。”假如你是听课老师，该怎样评议这次公开教学课？他马上说：“我会一分为二，首先肯定他的创意，用心理学理论和知识调动了学生写作的兴趣，有话可写。”他的话停了，我再接着说：“这哪是一分为二？纯粹是只讲好的，避开不足嘛。对于自己冥思苦想的得意之作，你很欣赏与自恋；而对不完善之处及其后果，还没有去想，对吗？”他承认自己一想到评课会上领导与老师的神情和话语，就沉不住气，听不进那一盆冷水式的批评。
“是呀，年轻人，谁不喜爱听好话，得到鼓励？但是，良药苦口，悦纳批评更有利于修身养性呀！冷静下来，仔细琢磨听课老师的评审意见，并非没有道理。”这时，他以一种平常心看人看事，心态变了，开始点头称是了。
我俩接着讨论：所谓公开教学，就是有老师和领导来听你上课；这堂课，你怎样设计，怎样讲授，怎样板书，怎样互动，怎样应对课堂的变化情况，甚至包括点评和布置作业，等等，你得在45分钟内展示出来；尽量展示你的最佳状态和最高水平，给人以启示。倘若课前征求了有丰富授课经验的老师的意见，这次公开教学一定会更丰满而少瑕疵的。“我怕泄露天机，达不到‘老师迟到’那种特定的心理效果，所以才不愿与任何人商量。”“这是你的彼时彼刻的想法。其实，此时此刻我以为，可以事先让老师知晓。因为，‘老师迟到’的心理效应，主要是面对学生而言的，这种特定的心理感受有助于把情景作文写好；如果听课老师事先知道你的创意，上课时‘老师迟到’就不会让他们一头雾水，反而可以观察学生的表现和神色，等于你没进教室，他们却进入了公开教学的特设情境，观摩你的公开教学了。”“有道理。这一招，我没有想到。”他说。
“‘老师迟到’为什么用去14分钟？3分钟就够了，最多不能超过5分钟。“当时，我想时间长一些，学生更焦急，更能达到我预期的心理效果。”他解释说。“一堂自习课45分钟，一旦‘老师迟到’时间太长，你怎么分布‘导语’———‘作文’———‘总结’的时间呀？因为‘迟到’时间太长，这堂课你无法点评同学的作文，没有最后的教学总结，变成没有尾巴的一只‘残虎’。倘若前面老师只‘迟到’3分钟，就留出了10分钟放在最后，可以拿出5分钟请学生朗读他们的习作，再用5分钟由老师你去‘小结’，前后呼应，不就构成了一堂完整的公开教学课了吗？”听了这番话，他感叹说：“老师，我太毛糙，办事不周密，留下遗憾，难怪听课的老师不满意。”
“没关系。”我微笑着说，“你这堂公开教学课，在我眼里，是断臂维纳斯，虽然有点残缺，依旧很美。”“谢谢老师的鼓励与指点。”然后，握手，道别。望着他的身影，我似乎看见一棵茁壮成长的樟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