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秀人哽咽了一下,“她当时已经瘦得见骨,被满园菊花一衬,越发可怜。姑娘躺了好久,我以为她睡着了,想抱她回去。她忽然睁开眼睛对我说,秀人,这样尽心竭力地盼一个人,我觉得自己都空了。要是当初我求他留下来,他会一直陪着我么?”
连秀人的眼泪夺眶而出,旁边的少年慌了手脚,用袖子为她拭泪,柔声安慰:“母亲,别哭啊。”
连秀人的嘴角牵了牵,想笑却笑不出来,续道:“姑娘那么骄傲的性子,却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想她是苦到了什么地步。说了那话后,她就再没开过口。那天半夜,我去给姑娘添被子,发现她全身冷得彻骨透心,我用尽法子也不能回转。”
她狠狠地盯着赵扶风,“你……你再也见不着姑娘了。”
哀愁像洪波一样在赵扶风心底涌起,漫出胸膛。他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得一句:“多谢你照顾她,陪着她。”
“侍奉姑娘本就是我份内的事。”连秀人顿了顿,“姑娘的墓在宝石山,你自己去告诉她,她等的人回来了。”
赵扶风沉默片刻,道:“我去看她。”他一迈步,才发觉四肢百骸都浸着酸痛,身子晃了晃,头也不回地去了。
连秀人恨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徐锦之安抚地握握母亲的手,方才与连青阮追上去。赵扶风并不等他们,越走越快,到得后来已是狂奔。徐锦之从没见过这样的轻功,人如利矢般破空而去,投入绵延的乌瓦中,转瞬不见。
连青阮站在灌肺岭上的剑花堂前,俯瞰茫茫都城,只觉任它再深再痛的感情,也不能撼动这天这地分毫,一时间悲从中来。
赵扶风找到了宝石山中的连氏墓地。
松柏的暗影慢慢爬上林立的石碑,只有边上的几座还浸在橙色的夕照里。他在碑林中逡巡,蓦地,素白碑面上苍黑的“江氏快雪”跳入眼帘。
他跪下来抱紧她的墓碑,直到体温熨热了冰凉的石头,冷月的光洒落一地。他在墓碑前躺下来,无论如何不想离开。晚风吹拂,林木的暗影便应节而舞,仿佛有人走过。他真希望是她从墓中走出来。
太阳升起又落下,赵扶风忘记了时间,一直守在墓旁。他的心就像大雾笼罩的战场,茫茫里透出隐约的杀伐之声。
时光悠远,她的容颜日渐模糊,他的思念也不再浓烈。他带着底也迦归来,她却已逝去,仿佛在自家走熟了的院子里,一脚踏空,跌下悬崖。他猛然发现,原来这一腔情意要抛洒浪掷,人间也没个安排处。
他慢慢回想,记起了第一次见她晕倒的样子,隔着披风也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寒气,冷得超乎人想象,雪花落到她脸上,晶莹闪烁,也不融化。他记起了第一次见她笑的样子,面颊上飞起一抹微红,眸中星辉熠熠,仿佛冰雪人儿突然有了生命,好像二月的山泉一样沁心。他想啊想,漫长光阴中短暂相守的恋人就这么一点一点地活过来了……
第三日正午,林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连青阮走在头里,后面紧跟着一位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看到江快雪墓前的赵扶风,连青阮喜道:“方大哥你猜得不错,这两天他一直守在这里。”
赵扶风早不是当初的明朗少年,方佳木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提起赵扶风的领子,方佳木忽然一掌掴在他脸上,喝道:“阿风,人已经死了,你这样糟践自己也没用啊。”
赵扶风晃晃头,看清面前的人,恍惚地问:“你说谁死了?”他瞪着方佳木,两人对峙良久,赵扶风只觉方佳木瞳仁中的自己渐渐鲜明起来,被一把钝刀割着的心,突然迸出了新鲜热辣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