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教长看出了赵扶风的震撼和感动,蔼然微笑,亲切地道:“塞利斯人,你信奉主吗?”他知道东正教曾传到塞利斯,是以有此一问。
“信奉?”赵扶风没考虑过这问题,仔细想去,游侠子的率性便在血管里复活了。他握紧从不离身的刀,回答主教长:“我就是我,从不膜拜任何神,从不匍匐在任何人面前。”这黝黑瘦削的男子,一时间气势昂然,令人俯首。
执掌东方教会的君士坦丁主教长,可以跟西方教会的领袖罗马教皇分庭抗礼,没人能在他面前、在圣索非亚教堂里说这样的渎神之辞。主教长被深深激怒,看着赵扶风,不假思索地道:“收起你的狂妄,在布道坛前低头。信奉我主,你将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除此以外,别无他途。”
赵扶风握刀的手渗出细密汗珠,沉默良久,他涩声道:“不,我不能。”他根本不相信这老人供奉的神,用欺骗的方法拿到底也迦,实在是可耻。即使为了爱情或承诺,他也不能这样出卖自己。
主教长看着赵扶风大步离开,深感挫败。这诚实而固执的塞利斯人,令主教长想起盘旋在安纳托利亚高原上的孤鹰。
西元1203年,在中国,就是南宋嘉泰三年。罗马教皇及威尼斯总督发起的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打着夺回圣地的旗号,却没有开到耶路撒冷跟回教徒作战,而是攻破了同样信奉天主的君士坦丁堡。
亲西欧的皇太子阿列克赛被十字军加冕为皇帝。与西方教会有着鸿沟的拜占廷人愤怒了,次年一月,阿列克赛遭人掐死,十字军被关在了君士坦丁堡的城门外。四月,威尼斯总督对君士坦丁堡发起了第二次进攻。
赵扶风站在潘托克拉特修道院的塔楼上,看到金角湾发生了激烈战斗。水面向四周的山坡反射着金色阳光,雪亮的兵器眩人眼目,十字军架起了云梯和绑在船桅顶上的飞桥,攻击陆地城墙和港口城墙。
赵扶风叹了口气,有些厌倦自己局外人的心态。
列奥气喘吁吁地爬上楼来,“糊糊!”少年的脸孔涨得通红,愤怒地挥着拳头,“该死的十字军攻破了君士坦丁堡,这些强盗,什么都抢,连教堂和坟墓都不放过。”
为圣地而战的基督徒军队没有到达圣地,却洗劫了最大的基督教城市,这实在是一大讽刺。
“教堂?”圣索非亚的美丽圆顶浮现在赵扶风面前,他冲下塔楼,飞奔起来,将列奥的呼唤抛到了脑后。两年来,他每天都有这种奔到圣索非亚的冲动,想告诉主教长:“我们交换吧,我信奉你的神,把底也迦交给我。”
街道上乱纷纷地,随处可见抱着金银珠宝、贵重餐具和丝绸皮革的十字军战士。赵扶风越发着急,展开轻功,疾风般掠过长街。
圣索菲亚教堂的台阶上,主教长负手而立,阴沉沉地俯视着阶下的几名十字军骑士。
骑士之道中,有一条就是保护教会,崇敬教士。这些骑士并不想冒犯主教长,但圣索菲亚教堂的巨大财富实在太诱人了。锵地一声,一名骑士忍不住拔出长剑,踏上台阶,想逼退主教长。
骑士没能再进一步。赵扶风大鸟一般越过他的头顶,右手挥刀出击,洞穿他前胸的三层锁子甲,撕开硝过的厚皮袍;左手夺过他的剑,掷在地上。
骑士感到冰冷的刀锋贴着自己肌肤,却没有继续挺进。骇人的神力还在其次,赵扶风对力量的精确掌控,使经过残酷训练的骑士也战栗起来。
赵扶风垂下刀尖,简单地道:“走开。”
骑士屈辱地瞪着这瘦骨铮铮的虬髯汉子,却无力还击,只得退到一旁。
蹄声杂沓,两匹马自中心广场狂驰而来。马上的骑士平举着近三米长的矛,以雷霆万钧之势向赵扶风冲来。
这种长矛是十一世纪末才进入欧洲战场的武器,需要经过血淋林的模拟格斗才能运用自如。挟马匹的冲刺之力,一旦长矛击中敌人,其撞击的强度是血肉之驱无法承受的。
赵扶风不避不让,大喝一声,抓住了两柄长矛。借着冲撞之力,他身子一转,两臂如鹰翅般展开,将两名不肯放手的骑士从马上带了起来。
身着重甲的骑士,再结实的锇耳枥木也承受不住。咔咔两声,长矛断裂,两名骑士重重地摔到地上,其中一人被同伴的加斯科尼战马踏到,左肘碎裂,立刻痛晕过去。
观者骇然失色。
一直没开口的主教长,忽然道:“塞利斯人,你过来。”
赵扶风走上台阶,不等主教长开口便道:“我不是为你的神而战,是为了圣索非亚收藏的底也迦。我不想欺骗,不想强夺,更不愿意看到别人强夺。”
主教长不理解赵扶风的原则,但在他心中,这不信主的塞利斯人实在胜过台阶下贪婪的基督徒百倍。他点点头,“塞利斯人,我愿意将底也迦送给你,没有任何条件。”
赵扶风心底轰的一声,竟说不出话来,只有点头。多年的愿望突然实现,他不敢相信是真的。
主教长引着赵扶风穿过圣索非亚教堂,在布道坛后的密龛中取出一个珐琅小瓶,交到他手中。
紧跟着冲进来的十字军骑士开始洗劫教堂,人数也越来越多。赵扶风左手握着药瓶,右手已拔出刀来。
主教长绝望地举起双手,道:“你是我见过的最杰出的武士,但你不能对抗一支军队,也不能挽救一座城市。不必管他们了,去吧,回塞利斯去吧。”
赵扶风穿过血与火,心中不知是喜是悲,这伟大城市的倾覆成全了他。
六十年后,拜占廷皇帝光复君士坦丁堡,结束了拉丁统治,但城市残破,从此光辉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