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我直到2012/上邪、有所思(1)

一、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如果我可以从所有的美丽诗篇中选择一句,作为来世梦的呓语,在混沌流离中不会迷失来世路的方向,我会选择此句: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几十个字,便将一切都说尽了。

有什么,可以比海枯石烂的誓言更长久;有什么,可以比还泪的传说更浪漫;有什么,可以比双双化蝶飞去更荡气回肠,千年留香?

只有这寥寥三十多字的《上邪》。

我们在几千年后,重温这经典之作,依旧会为其中超凡的想象和炽热的深情所倾倒。热恋的女子啊,总是有着歌不尽、唱不完的如火激情。

在那热恋的女子眼里,一切不可能都将变成可能,前提是,到我不再爱你的那一天。

到那时啊,山河匿迹,天崩地裂,四季颠倒,阴阳交错,寰宇翕合,一片混沌。

整个一2012。

这些事一件比一件荒谬,换作现在的比喻就好像西门庆和王熙凤热吻后又和玛丽莲·梦露同床共枕,还拉了赵飞燕一同尽兴。

然而比这些事还要荒谬的,就是当我不再爱你。

古人敬天畏命,如果不是关乎生死的大事,一般不敢叨扰、惊动上天的权威。可每每在表达爱情的态度时,又忍不住将天抬出来。

天是最大,指天盟誓,所言必重。

还记得《诗经》中那首呼天踏地的恋歌吗?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

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泛彼柏舟,在彼河侧。髧彼两髦,实维我特。

之死矢靡慝。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鄘风·柏舟》

这首诗描述的是一个热恋的少女爱上了一个乘柏舟在河中回溯,头发飘垂的英俊少年。可她母亲反对,不同意这桩婚事,于是她向上天向母亲呼号出这一首感情炽热的恋歌,以表明自己的心迹。

“之死矢靡慝。母也天只!不谅人只!”她说:我发誓至死不变心!我的母亲我的天,为何对我不相信!我到死也不会有二心,母亲啊上天啊,难道我的心,你们还不明白吗?

呼号哀告的语气,一声比一声激越炽烈,爱一个人如斯,还顾得了其他什么?

而《上邪》更绝,用一连串不可能的事情将自己至死不渝的爱情强调得无以复加。《上邪》和《柏舟》中的女子都是爽朗热切的北方姑娘,拼着一辈子,也要爱一回。

海枯石烂、天崩地裂又如何?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郎君,如果你从公元元年开始爱我,那么,请你答应,爱我直到2012年。

二、有所思

如果说,《上邪》是一曲呼天抢地的恋歌,那么《有所思》便是波澜起伏的琴曲。那份跌宕起伏,让人的心跟着揪着走。

寥寥几十字,铺展开来,宛然一部波澜壮阔、高潮迭起的情感小说。那份爱恨纠缠,缠绵蹉跎,令几千年后的言情小说家看了,都要汗颜。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

妃呼豨!秋风肃肃晨风,东方须臾高知之。

独立寒秋,夜风西去,皓月东流。

她所想念的人,远在千里之外。大海南,便是她所不得不思念的海角天涯。

风烟灭,音书绝。关山难越,直阻归途。

几天前,她还乐陶陶地挑选礼物,两人初逢的纪念日,她要亲手送一件礼物给他。

给情人送礼物,要送什么好呢?不如,就选择漂亮又高雅的玳瑁吧。

斟酌良久,她选定了一枚横斜的“双珠玳瑁簪”。她摩挲着微微泛黄的玳瑁,恍若抚平一段段生了褶皱的往事。双珠玳瑁还嫌单薄,怕载不动她满心的柔情蜜意,便“用玉绍缭之。”

玳瑁是一种龟类动物,其甲壳光滑而多文采。古人常用其制装饰品,例如《孔雀东南飞》中对刘兰芝盛装的描写,“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

古人用簪作为连接发髻和冠的首饰,簪身横穿髻上,两端露出冠外,下缀白珠。

她精心地装扮着自己的礼物,怀抱着一颗赤诚的心。那玳瑁簪不仅是礼物,更是信物,也是她远在天边的念想。

然而,世事往往事与愿违。她正魂游天外,想着与他在波光潋滟的爱河上同舟共桨,却骤然霹雳四射,惊雷滚过,直打她个措手不及。

他变了心!闻君有他心。

爱的航向突然发生偏转,波光潋滟的爱河上一时间风雷滚滚,是要变天了吗?

她寻寻觅觅,却摸不到爱情航行的方向。浑浑噩噩,如闻惊雷。突兀到,莫说是她,就连远在书外的读者也是一阵诧异。

怎么突转如斯?不见伏笔,如此直愣愣的,情节便发生了突转。像是突然间从云端跌落,连预兆也没有,连一点准备的时间也等不及。明明刚才还如胶似漆地准备交换信物,为什么只刹那间,瞬时风云变幻,霹雳当空了?

细细一想,可也是了。中国自古就不乏荡子弃妇,又有谁在意多不多一个有所思的女子?更何况这男子远在千里之外。异地恋本就不易,在通信设备发达如斯的今日,情变可谓家常便饭,更何况那个无声岁月的黑白年代?

可是几千年来,女子的心思,始终不变。连处理的方式,都是如此的相似决绝。

她愤然地折断、再而砸碎,三而烧毁。只将信物搅得个面目全非。仍不解其怒、泄其愤,复又迎风扬掉灰烬。隐隐觉察到她怨恨的惨烈,要将负心人如此一般挫骨扬灰!

“拉杂、摧、烧”,一系列动作堪称豪迈。如江湖的快意恩仇,快刀斩乱麻,将缕缕纷扰的情思一笔勾销,放火烧毁,手脚利落地不留一点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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