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命题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两个人为绝佳,而更多的时候,则是三人并行。有时候感情明明是条放不开手的射线,有些人却非要将它算来算去,渴望算成直到天边的直线。
算来算去,也只是无解。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刘彻《秋风辞》
刘彻(汉武帝)假如不是皇帝,也该是个文采风流的诗人。这首诗是他巡游河东,泛舟河上,与群臣宴饮时所做。鲁迅评价此诗缠绵流丽,虽词人不能过也。
有关刘彻的爱情命题,或者说,婚姻命题,萦绕着诸多史书上耳熟能详的众多女性,从来不断。她们宛如不经意的朱砂,给汉武帝这幅气势恢弘的泼墨山水渲染出了许多缠绵悱恻的明艳色泽。
陈阿娇这个女子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谱写这后宫悲剧来的。她是第一个因为失宠而令后世文人墨客如此大动干戈的废后。从此,长门成了冷宫的象征,阿娇也成了弃妇的代言。
阿娇留给世人的,除了司马相如的《长门赋》和众多墨客的欷歔叹惋外,最著名的莫过于那个有关金屋的荒谬传说。
这传说,华丽,悲凉。
后世很多人愿意将阿娇的悲剧归纳为刘彻的不守承诺,其实有关金屋的许诺和后来的爽约,本不是刘彻的错。要错也是馆陶公主和王美人的错,是她们从一开始就让年幼的阿娇耽溺于爱情天长地久的童话里,从没有一天活在后宫婚姻残酷的现实中,认为刘彻此生此世合该爱她一人。爱上了别人,便是违背了当初的誓言。
其实这有关金屋的许诺,本没有后世想象的那般庄严。金屋只是王美人与馆陶公主政治联姻的一种手段,比钱肉交易多了一层华美童真的外衣罢了。只是后代文人多要将它附会成青梅竹马最纯洁的童年盟誓。
当时的刘彻哪里知道其中利害,只是蹦蹦跳跳玩着自己的游戏就被母亲拉过来认亲。那时的刘彻还不叫彻儿,只叫刘彘,刘小猪。小猪的妈妈问他,你喜不喜欢阿娇姐姐,想娶她吗?
估计小猪在过家家时是常玩娶媳妇的游戏的,于是很爽快地答应,还添油加醋地说,“如果娶了阿娇姐姐,就要盖一座大金屋子给她住。”
于是馆陶公主和王美人心领神会,心照不宣,喜笑颜开。刘彻的政治生涯也从此埋下了一颗飞黄腾达独步青云的种子。
那时的刘彻哪里会明白,他所允诺的是对一个女子一生托付的誓言。从此这女子一生便随了他,荣辱与共,同贵同贱。他心中所想,也只是不异于寻常游戏的角色扮演罢了。
可阿娇不同,此时的她已日渐成熟,虽然年齿尚幼却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及微妙的含义。她以为,她收到了平生第一份约定今生的表白与约誓,并执著地将它深深埋在心底,让它错误地生根发芽,开出错误的花。
及至刘彻年长成为皇帝,阿娇成为皇后,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金屋藏娇,专宠一人。而她却觉得不够,离当初那誓言还差得远,他早说过,此生此世便只该爱自己一人。于是因爱生妒,终日妒火中烧蛮横无理也是理所应当。
而男子最厌恶女子的,似乎莫过于一个“妒”字。却不知这一个“妒”字也是女子之所以成为女子的一个要素。只是阿娇爱得太过真切,太过蛮横。自小娇身惯养的她不明白,她无论如何都不该把这份妒意在自己丈夫面前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
你越妒,他就越厌恶。这道理谁都明白,只是放在自己身上,却总收不住手。
及至庭院深深深几许,长门闭日无人去。一切昔时恩宠,新婚风流,同她流逝的青春一起,被束之高阁。长门宫灯,投射下孤独的清影。此生唯余,伴着凄凉更鼓声,将自己亲手酿下的苦酒,一饮而尽。
然后,再等着年华的发配放逐。
这寂寞,如此繁华,如此寥落。
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也是无人诉的了。于他也只是心动,如何也换不回旧时恩爱之万一。到头来,还不如李白的一首《妾薄命》成全了她:
汉帝重阿娇,贮之黄金屋。
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
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
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
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一切都是那幼时的约誓惹的祸。让阿娇先入为主地以为这男人合该爱她一生一世。却不知爱情是最要不得先入为主的,没有人能在一切未知时许下对你今生今世的约,她的一生也本不可承诺、庇佑在儿时的一句戏言上。
更何况,那时候承诺她的是刘彘,不是刘彻。
刘彘可以保证爱她一生一世,而刘彻不能。
你不是要金屋藏娇吗,我履行了当初的誓约,给你一座金屋子。只是那屋子名叫长门,可将你此生年华深藏,我却永远不踏进一步,可好?
阿娇或许最终都没能了悟,只空空守着那金屋的誓约希冀着下一世,却给后人留下了女人善妒、男人易变的口实。
这爱情的悲剧,从来凄惨的是自己,成全的是后人。
随着阿娇的逝去,卫子夫的色衰,此时的刘彻心里也不禁有了一些空虚落寞之感。望着偌大的未央宫,虽有绝色歌舞,却也只如一副单调的仕女图,枯燥无味,只能看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