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艾利克·喀麦伦 薛晓林 译
当罗莎丽·安德森走出农舍,来到后面走廊上,告诉马丁咖啡已经煮好时,他正在拾掇那辆旧拖拉机。马丁·菲利斯撂下扳子去洗手,他眉头紧蹙,饱经风霜的脸上掠过一阵痛楚;那脸,被车祸留下的疤痕弄得坏了相。也是在同一次事故中,罗莎丽失去了双亲。不过,罗莎丽是看不到马丁的脸的:她从生下就双目失明了。
马丁一瘸一拐地走进厨房,一屁股坐在安乐椅上。车祸以来,头痛一直折磨得他筋疲力尽。罗莎丽上楼去换衣服;马丁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在为安德森家农场干活的这些年里,他曾亲眼看着罗莎丽由一个早熟的13岁女孩,变成了23岁的年轻女人。
随着纱门吱呀一响,马丁睁开双眼。
“哦,过得还好么?”进来的是牧师多诺万,他从前的同窗。这位40岁的牧师消瘦、热情,像是带着什么使命而来。两人棋逢对手般地端量了一阵子。
“有何贵干?”马丁开口问道。
牧师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我刚拜访过皮特斯老太太,因此,呃……我想来看看这儿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实在劳驾不起。”马丁板着脸,很快地说。他的眼睛寒光烁烁,像两块蓝色的冰。
罗莎丽走了进来,她一身淡蓝色的连衣裙,衬托得光闪闪的古铜色头发愈加鲜明了。教士把脸转向马丁,以坚定的口吻说:
“爱德华教士让我来办一件事……”
“先喝咖啡,”马丁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罗莎丽,你是否能给多诺万牧师摘些玫瑰花带回去?他不会待多久的。”
屋里又成了两个人。牧师说:“你很清楚我到这儿来的目的--人们都在谈论呢。”
“人们总是要找些什么东西磨牙的。”马丁愤愤地说,“请问你是来找麻烦的吗?”
牧师眉头一皱:“爱德华教士以为我可以说服你来干那件明智的事。”
马丁瞟了一眼窗外:“车祸以后,我一直在想:当时死的如果是我,而不是乔治和赛拉,那该有多好哇。”
多诺万牧师用手指尖摸着他的领口说:“我曾向上帝祈祷,要让你重新开始过更快乐更有活力的生活。”
“你的祈祷已有结果啦,”马丁说,“有一天当我坐在这里的时候,我看见罗莎丽站在阳光下弄干她的头发。使我受到震动的是,她已不再是个孩子,而是一个女人。”他微微一笑,继续说,“爱德华教士可以放心,因为我快要叫那些闲言碎语收场了。”
“我早就知道你是要那么做的。”牧师说。
马丁耸耸肩:“你知道,事情的原委是这样:我不愿让罗莎丽觉得我急于求成,实际上,我只是一直在寻思如何把事情办得更周全些。”
“其实这并不太难,”牧师说,“爱德华教士说她在学校里会得到很好的照顾的。”
“什么学校?”
“盲人学校呀。”
马丁大笑起来,把牧师吓了一跳:“我想的不是把罗莎丽送走,而是要娶她做妻子。”
多诺万牧师被弄得摸不着头脑。
“有什么不可?”马丁问道,“出于对乔治和赛拉的尊敬,我已经把这件事给推迟了。可六个月的等待,总不算短了吧?”
“你要想想年龄上的差距,”牧师颇不以为然,“既然你心情这么迫切,眼下就有位叫汤姆森的寡妇。她没有孩子,也不过34岁。”
“而且她还有两只能看东西的眼睛,是吧?”马丁反唇相讥。
多诺万牧师绷紧了嘴唇说:“诚然,上帝让乔治和赛拉在幸福中死去,而为你安排了生。不过假如上帝真的有意让你娶罗莎丽,那他就……”
马丁抢白道:“不正是万能的上帝点燃了男人心中的火花,让他去爱一个女人的吗?”
“但那是有具体环境的呀……”
“环境?”马丁痛苦地叫道,“请看看我吧:这张脸,只有一个瞎女人才能跟我过下去。从那次车祸至今,我哪里也没有去过,因为我受不了别人的目光;他们偷偷地瞧着我,像看一个怪物似的。人们的眼睛就像一面面镜子,我不愿见到它们--除了罗莎丽的……她看不见。只有在这双黑暗的镜子里,我才看不到我自己,我才能忘掉自己真实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