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说月份牌堕落、恶心,”梅接着说道,为了保持笑容,她的嘴唇几乎一动不动。“他说为月份牌做模特的女人是病态的。他说这种病态并非来自于社会——”
“这种病态来自于画家,”Z.G.把梅的话接上了,“他认为我们做的事堕落颓废,无益于革命。但告诉我,我的梅小妹:没有我们,哪来的革命?你不用回答。坐在那里,不要动。要不然,我们整夜都要坐在这里工作了。”
谢天谢地,总算安静了下来。在民国成立之前,我这年纪,早就该坐着一顶红轿子,蒙住眼睛嫁入婆家,现在该有好几个孩子了,但愿是男孩。但我出生于1916年,民国成立的第五年。妇女缠足的习俗已经废止,她们的生活发生了变化。现在,上海人认为包办婚姻是落后的,每个人都想为爱情而结婚。同时,我们相信自由恋爱。我没有自由恋爱,我压根没谈过恋爱,但要是Z.G.想的话,我会毫无保留地跟他恋爱。
Z.G.调整我的姿势,让我的脸侧对着梅的脸,眼睛却要望着他。我保持着这个姿态,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幻想着以后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自由恋爱归自由恋爱,我还是希望自己可以嫁给他。每天晚上当他作画时,我一遍遍回想着自己参加过的盛大仪式,想象着父亲为 我和Z.G.举行婚礼的情形。
快到十点时,我们听见卖馄饨的小贩在楼下叫卖,“来碗热馄饨,发发汗,凉凉皮肤好过夜啊!”
Z.G.拿画笔的手停在半空,装作考虑下一步要在何处着色,其实他在观察,看我们两个谁先动。
卖馄饨的男人走到我们窗下时,梅终于跳了起来,叫着:“我可忍不住了!”她跑到窗边,像以前那样,要了馄饨。我们用几双丝袜捆在一起,做了根绳子,梅就用这根绳子拴着碗放到楼下。卖馄饨的人送上了一碗又一碗的馄饨,我们吃得津津有味。然后,我们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重新开始工作。
午夜过后没多久,Z.G.放下了画笔。“今晚就画到这儿了。”他说,“背景等你们下次来的时候再画。现在我们出门吧!”
Z.G.换上了他的细条纹西装,打了领带,戴一顶浅顶软呢帽;趁着他换衣服,我和梅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我们补了补妆,又梳了梳头发。然后,我们三人走到街上,胳膊挽着胳膊,一路大笑着,大步走过街道。卖各种吃食的小贩在吆喝着他们的各色小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