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交界处,车夫停了下来。我们付钱,过街,绕过人行道上一个婴儿尸体,然后找到一辆有法租界牌照的黄包车,我们告诉了车夫Z.G.在辣斐德路附近的住址。
这个车夫比上一个更脏,流得汗更多。破衣烂衫挡不住他突出的骨节,那是他长期拉车的痕迹。他犹豫了一下,随即拉我们上了霞飞路。霞飞路是个法国名字,但这里实际是白俄的生活中心。街上挂着西里尔字母写的招牌,路边有俄国人开的面包房,新出炉的面包和蛋糕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俱乐部里传出了音乐声和跳舞声。快到Z.G.住处时,又是另一番景象。我们经过了“寻欢巷”,这里有一百五十多家妓院。这条街上,每年都有许多“上海名花”,也就是城中最具才情的妓女们被推选出来,成为封面女郎。
车夫停了下来,我们下车,付钱,走进Z.G.住的公寓,那楼梯摇摇晃晃,快上到三楼时,我用指尖抚平自己耳后的卷发,抿抿双唇,润润唇膏,又整理整理旗袍,让斜着裁剪的缎子旗袍紧贴着臀部。Z.G.来开门,他的英俊再一次深深打动了我:他有一头乱蓬蓬的、无拘无束的浓密黑发;一副圆圆的、细细的、大大的金丝边眼镜。他的眼神和举止充满激情,散发出艺术家气质,让人猜到他对政治的狂热,也看得出他经常熬夜。我也算是高个子,他比我更高。我爱他的方方面面,包括个头。
“你们今天穿得好漂亮哦!”他兴高采烈地说,“快进来,进来!”
我们永远都不知道Z.G.想画什么。近来最时兴的题材是在泳池边跃跃欲试的小姐,或打迷你高尔夫的女郎,或是拉弓射箭的女子。健康的女性是人们梦寐以求的。若问:怎样的女人最能生养?答案是:一个会打高尔夫,会开车,会吸烟,但依旧看起来无比亲切随和,文明有礼,性感迷人的女人。Z.G.是否会要我们扮成将要赴下午茶舞会的样子?或者,他会编出一个小说中的场景,要我们换上租来的服装?梅是否会被扮成中国古代女杰花木兰,在现代复活,推销派诺特红酒?我是否会被画成古典戏曲《牡丹亭》里的杜丽娘,夸赞力士香皂的种种优点?
他将我们领到一个已经搭好的布景前:这是一个舒适的角落,有一把软垫座椅,一张精雕细刻的屏风,还有一只瓷瓶,上面有斑斑点点的花纹,瓶中探出几枝盛开的梅花,让人仿佛呼吸到户外的阵阵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