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一平原来跟的那个魏副市长,在国家某部工作大半辈子,做副司长也有十几年了。按规定,副地、厅、司级的干部,是没有资格配备专车、秘书之类的,可是,中国官场的最大特色便是规定仅限于写在纸上,或者只是对普通百姓才起作用,又或者是在声讨某个落网贪官时作为附加过错一笔带过。那个魏副司长在北京时,住中套公寓,骑自行车上下班,在食堂吃饭时和普通职工一样排队,甚至连办公室也是两人一间,说到底只是一个职务高些的办事员。副司长下派阳城成了副市长后,情况立即改观:市里为他配备了奥迪专车,专职秘书,换了新款手机,办公室不仅比部长的宽大,而且超豪华配置。于是当即惊诧莫名。及至工作一段时间,更发现此副市长与彼副司长的实际权力形同天壤,到哪儿都有官员热情迎送,言必重要指示,座必主席主位,至于请客送礼、歌舞娱乐等等一应消费不仅全额公费报销,且有专人负责办理。
本来,此公任期只有二年,可是二年转眼即到,魏副市长竟然有些乐不思蜀,正好部里官员也都不愿离开京城,他就又多待了一任。后来,黄一平每次到京,总要抽空看望老领导,那魏副司长也不见外,说起在京城每每骑着自行车混迹于茫茫人流,或挤公交、地铁上下班,还老大不适应,难免想起在阳城呼风唤雨种种。缘于此,黄一平深有感触,知道同是一个职级的官员,在此是君,于彼为臣,甲处是凤凰,乙处就只能是只鸡了,因而内心又生出早些离开秘书岗位的念头。
几杯热茶,一番闲话,又去过几次洗手间,很快冯市长的酒意全消。此时,时间已过午夜,却是冯市长精神最为抖擞的时刻。黄一平也只好收回信马由缰的思绪,把注意力和兴奋点集中到眼前的文稿上来。这时,冯市长又吩咐说,离人代会还有几个月,这几个月很关键,矛盾肯定不会少,不确定因素也很多。一方面,我们要有几个漂亮动作,另一方面你要帮我站好最后一班岗,有些事多留意多担待,确保万无一失不出意外。说话时,冯市长眉心处那三道杠重又紧急集结,右腮的咬嚼肌蠕动得像一只嘣嘣直跳的小松鼠。这是他态度坚决、情绪亢奋的一种标志。
黄一平当然知道冯市长的话意。眼下,他们商讨的这篇文章,便是冯市长所说的漂亮动作之一。冯开岭当年以阳城师范团委干事的身份步入政坛,完全是缘于他发在《中国青年报》上的一篇文章。当时,他那篇鼓吹第二次思想解放的理论文章,深得市委主要领导赏识,并一度成为阳城广大干部的必读篇目。不久,他被书记点名调来身边做秘书,并随着书记的升迁跟到省城。此后,每逢重要转折关口,他便总是不忘发挥自己的优势,以文章充分展示他的客观存在和与众不同。这次的理论文章,准备在省委《理论动态》和省报上发表,是向市长位置进军的一个宣言,也是加重竞争分量的一只砝码,当然需要慎重选题,精心落笔,以期一鸣惊人。
时虽初秋,天气依然燠热。空调房间里,两个人又是上网查,又是翻报纸找杂志,折腾得一身热汗,商量了几个备选题目,还是不能最后确定。冯市长的意思是先不忙定,让黄一平到省里走一趟,摸清情况再作商议。至于到省里如何走动,黄一平自然早已驾轻就熟,但冯市长还是特地叮嘱:一定要拿出有分量的选题和文章,实现效果最大化,可以不惜代价,有关事项直接找邝明达商办。
三
郑小光又要从省城来阳城请城建局、交通局的几个人吃晚饭,照例直接把电话打给黄一平,请他帮助约人、安排吃饭和住宿。两人商量的结果,还是放在阳城国宾馆鲍翅厅。几个电话打出去,被请的人当即欣然答应。城建局的马副局长、交通局的何副局长原本还有其他应酬,就都推掉了。按照惯例,作为冯市长的朋友,郑小光每次来阳城住宿、吃饭包括请客的费用,统统由黄一平代为签单,只有餐后的歌舞、桑拿才由郑小光自己买单。
一切安排妥当了,黄一平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对面冯市长办公室,简要报告了晚上的活动。正在埋头看文件的冯市长,先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见黄一平还立在面前,这才愣过神,苦笑着摇摇头说这个小光呀,然后还是继续看他的文件。回到办公室,黄一平有些纳闷:冯市长对郑小光频频来阳城,好像是知情的,又好像有些茫然;似乎是欢迎的,但又似乎有些无奈。那么,这个郑小光到底是个什么人呢?他和冯市长又是什么关系呢?
不像有的官员喜欢滥交朋友,甚至结交一些三教九流之徒,冯开岭的朋友圈比较窄,也可以说交友相当谨慎。但是,他交的那些朋友好像都有些特殊身份或作用,相互之间关系很铁,又很低调,一点也不张扬。比如年处长,职级不是很显眼,但在省委组织部掌管着实权,是能左右很多人命运的人物。每到人事变化的关键时刻,两人就会频繁走动或通话,尽管做得很隐秘,瞒得了别人却避不开黄一平。还有明达集团老总邝明达,掌管着阳城最大的企业集团,在工商界举足轻重,待人接物相当傲气,表面上对包括市委洪书记、市长丁松在内的其他领导也非常谦恭客气,可真正算得上铁杆知己的恐怕只有副市长冯开岭。很多需要打点的重要关节,冯市长都会交由邝明达一手操办。但是这个郑小光,就有些不同,既没有什么特殊身份,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用处,冯市长对他的态度却有些暧昧,这就让黄一平很是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