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人下笨工夫(2)

 

他说:“是愤怒给了我力量,我恨她的死亡!”

这句话刺穿了我。当时,我觉得空气里都有一种震颤。虽然语言不通,但我看到他的眼神,彼此理解。得到金牌的那个夜晚,他说自己很孤独,因为爱的人不在身边。

采访结束他要离开时,我给了他一个拥抱。我想告诉他,他并不孤独。

《读者·原创版》:万一这期节目无法播出,你会不会失落?包括之前《新闻调查》已经制作但不能播出的节目,你也付出了心血。

柴静:不以功利为先导,耕耘本身就是收获。做事,有时仅仅出自天性。

六哥(张立宪)当初做《读库》时,也没设想什么商业前景,想做而已。当很多人在学四两拨千斤的技巧时,他主张聪明人下笨工夫。他说现在这个社会,聪明容易达到,笨很难实现。

上期的《读库》采访了盲人歌手周云蓬,作者跟了周云蓬半年多,包括他的排练、演出和生活,写了三万多字。值得费这么大劲吗?六哥觉得值,只要是读者想知道的,他就要下工夫。六哥还谈到台湾的舒诗伟。这个人在美国留学生活了11年。1993年,舒诗伟去台湾农村考察,一住就是15年,和农民一起解决一些台湾的“三农”问题,至今还在农村,不肯回城。

这都是人性中最质朴的东西。

《读者·原创版》:在《征地破局》中也涉及了内地的“三农”问题,你有什么特别体会?

柴静:那期节目我采访了“三农”问题专家陈锡文。采访他前,他就穿着一条老北京常穿的秋裤,很朴实。我和陈锡文聊了四个多小时,都是技术问题。他的解答专业冷静,不焦躁,不偏激,耐心又宽容。当我谢谢他的细致时,他说,我多说一点,你就多知道一点。

之前我查阅了很多资料,自新中国成立以来的土地政策基本过了一遍,还是有个问题很困惑。当我问出的第一秒,他就给出了答案,好像一直在等着我问。那一线脉络,他得拂开历史的浮尘,通过各种复杂的关联,才能剔出来。

一个人了解中国的农业问题如此之深,也深味各种矛盾积怨之深,苦口婆心地传达了很多年,不管如何,始终勤勉如一。中国有这样的学者官员,我还能抱怨什么?

《读者·原创版》:你跟陈锡文很熟悉吗?

柴静:在《时空连线》时就认识了。就是那个人,说起有一所农民工子弟小学被拆了,小孩们哭了,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蓝布手绢擦眼泪……他1950年出生,当过农民,现在是中央农村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他说这几十年来只想为农民做一些实事,让他们继续对明天有信心。

《读者·原创版》:工作至今,你会有职业困惑吗?

柴静:没有。我只对自己有困惑。思考都来自于困惑,就看是真困惑还是假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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