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那个圣诞节,也是那晚,江在游园会上正拼命地爬上竹竿夺取锦旗。那是个以捉弄人为乐事的晚会,要想拿头奖,就得有甘于被大众取乐的勇气。他学蛤蟆跳,被人画猪鼻子,水枪射得大衣一片湿。我们知道他不是个能疯的人,他红着脸,以解高数题目的严谨和认真对待那些无聊的游戏,每一阵哄笑声,都在冲击他自尊的底线。是,他想拿头奖,因为那年的头奖奖品,是一个半人高的限量版皮卡丘玩具。他知道,娃娃最喜欢这个。
他筋疲力尽地抱着皮卡丘去找她,她已经和花店小老板出去了,满屋子都是玫瑰,红得让人想哭。他把皮卡丘端端正正地摆在她桌上,松了口气似的。同屋的女生不忍:“江,你这是何苦呢?”他什么也没说,转过身走了,衣服背后那片水渍还湿亮亮的。
下个周五早上,他的早餐还是准时送来,看上去他没什么变化,永远有些羞涩,羞涩却不退缩。慢慢地,谁都不敢再笑他,他们班的女生,自发约定的,每个周五派一个人早早下去接他的早餐,免得他苦等。他的心事都在那简单的早餐里,春天有新鲜的蔬菜米卷,夏天有清淡的米粥咸菜,秋天有醇香的牛腩河粉,冬天有滚烫的鸡蛋肉粽。春夏秋冬,无论风雨寒暑,这是一个老实人虔诚的爱情仪式。
那次他们去G城实习,全班过海到岛上玩,渡船半个小时一班,准时,不等人。回来的时候,江和同学们已经上了船,却不见娃娃她们,有人说她们在买珍珠粉,磨磨蹭蹭地挑,干脆让她们坐下一班船吧。本来这也没什么,可是船开了几丈远的时候,那几个女孩子慌慌张张地跑回来,站在岸上又叫又跳的。江在船头,他看到娃娃,那副惶惶的神态,他的心里又那么一疼,也不多想,就跳了船。
说老实话,他的动作一点儿也不潇洒利索,他水性极差,狼狈不堪地拍打上岸,整个一只湿淋淋的鸭子,女孩子们忍不住笑,笑罢又觉得眼眶有点热。娃娃知道他是为自己来的,但还是不禁多问了一句:“你回来干吗啊?”他浑身湿着,用手抹了把脸,清清楚楚地说:“想和你在一起。”
这次,娃娃听到心里去了。
他们终于走到一起,周围人比他们还高兴,好像如愿以偿的是自己。只是,时间已经到了大四的第二学期。
大家戏称这是“黄昏恋”,因为课就要上完了,行装已经收拾了一半,大学时代眼看就要结束了。班上是一种惶惶的气息,有人彻夜欢歌,有人买酒图醉,有人脚步匆匆,而他俩却安安静静的。黄昏的校道上,两个人提着饭盒牵着手一圈圈地散步。自习课上,两个人把兜里的零钱摆了一桌,笑嘻嘻地算着够不够吃一份牛扒。他们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没有东西能干扰到他们的爱情,那大器晚成却又如日初升的爱情。
不是没说过将来,娃娃和江,来自两个城市,这两个城市算不得很远,只是没有直达的火车,江算过,算上坐巴士转火车再坐巴士的所有时间,要十二三个小时。
娃娃说:“咱们才刚刚开始,还没到定下一辈子那一步。”
江心想,我这边早到那一步了。
娃娃又说:“我想还是顺其自然,这样大家就不必太紧张。”
江说:“好,我每个周末都去看你。”
这话做起来并不容易。第一年,江刚入公司,加班的任务特别多,总要忙到周六下午才有空。他常常是下了班就百米冲刺似的往汽车站跑,坐两个半小时的巴士,到省城火车站,挤七八个小时的火车,再转车,坐3个小时,到了娃娃的城市,已经是半夜了。他就在候车室的长椅上躺一躺,看看天亮了,才一口气跑到娃娃家。两个人大清早就可以在湖边牵着手散步,又欢喜又紧张,时间太快,话又太多,吃了中午饭江就得走,不然赶不上下午的那班火车。
也是为了省时间,以后每次周六加班,江都先在背囊里塞几个碗仔面,这样随时都能填饱肚子。还有,火车人多挤得太难受,他干脆就在背囊上绑了把折叠小凳子,只要是能站住脚的地儿,他至少能坐下喘口气。
娃娃总是笑着说:“人家的王子是骑着白马来的,我的王子没有白马就算了,还背着一大串莫名其妙的家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