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流水窅然去(1)

 

小桥。流水。凉亭。茂密的垂柳,沿河岸长着,树干粗壮,上面布满褐色的皱纹,一看就是上了年纪的。桥这边一排平房,青砖黛瓦木头窗。桥那边一排平房,同样的青砖黛瓦木头窗。门一律漆成枣红色。房前都有长长的走廊,圆拱门连着,敞开的隧道似的。还有长着法国梧桐的大院落,梧桐棵棵都壮硕得很,绿顶如盖。老人们说,当年这地方是一个姓戴的地主家的大宅院,土改后收归公家所有,几经周折,最后改成了学校。周围六七个庄子的孩子,升上初中了,都集中到这儿来读书。门牌简单朴实,黑漆字写在白板子上——戴庄中学。

我念初中的时候,每日里走上六七里地,到这个中学来读书。都是十三四岁的孩子,今儿见着,还瘦小着呢,明儿再见,那个子已蹿得跟棵小白杨似的。我也在不断地长着个头。母亲翻出旧年的衣衫给我穿,袖子嫌短了,衣摆不够长了。母亲在衣袖上接上一块,在下摆处,也接上一块,用灰的布条或蓝的布条。我穿着这样的衣裳,走在一群衣着齐整的同学中间,内心自卑得如同倒伏在地的小草。

有个女生,家境优越。做教师的父亲帮她买漂亮的裙子,还有围巾。春天了,小河两岸的垂柳绿得人心里发痒。我们的心,也跟着长出绿苞苞来,有欣喜,有疼痛,都是莫名的。课间休息,那个女生,从小桥那头走过来,颈上系一条玫瑰红的围巾,风吹拂着她的围巾,飘成空中美丽的虹。她的头顶上,垂下无数根绿丝绦。红的色彩,绿的色彩,把她衬托得像画中人。我确信,那会儿,全校同学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我渴盼也有条那样的红围巾,玫瑰红,花瓣般的柔软。但以我家当时的经济条件,那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我变得忧伤,变得不爱说话,即使被老师喊起来回答问题,声音也小得跟蚊子似的。班上男生女生打闹成一片,唯独我是孤独的。男生们给女生取绰号,他们嘻嘻哈哈地叫,女生们嘻嘻哈哈地应。但他们愣是没给我取绰号,让我时刻提着一颗心,担心他们在背地里取笑我。一天,同桌突然告诉我:“你也有绰号的呀,你的绰号叫小胖。”我的心,在那一刻黑沉沉地往下掉,掉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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