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的主妇 16(1)

乔福瑞·塔夫顿每年三次住进这家“旅人客栈”,进城拜访一家又一家的公司,宣传新的信息科技。过去他一度从一个国家飞到另一个国家做同样的工作,只不过规模更大,接到的订单价值数万美元,甚至数十万美元。但后来不知为什么——也许是他的个性不适合,或是他渐渐接不到订单,或者是他的妻子不肯融入这种相伴走天涯的精神,总之,他自己也说不上——空中旅行的机会越来越少,火车旅行的次数却逐渐增加。宣传做不成,通货膨胀又使他的薪资缩水,这几年有“旅人客栈”可投宿,有几杯可以报账的小酒喝喝,他已经觉得心满意足。

这天是他的五十一岁生日,但没有人可以和他一起庆祝——如果这样的一天值得庆祝的话。他量过体重,发现比他所想象的足足超重了6公斤。更糟的是,他有一只眼睛染上了严重的结膜炎,会痒、会流泪,还会间歇流脓。他的医生诊断说这个病最早是由心理因素引起,这使他益发感到悲惨。他长得丑,过胖,而且一无是处。因此他将那只坏掉的眼睛对着墙壁,坐在酒吧一隅独自喝闷酒,眼巴巴看着他的业务同行向进门的一些夜店女郎搭讪,知道自己一点机会也没有。他的一只眼睛有病。她们计较的是价钱多寡,并不在乎年龄或身材,但是对于皮肤疹、眼睛发炎或破嘴巴却紧张兮兮。这有什么不好?他不高兴地想,因为他不喜欢欺骗妻子,尽管她要为他的困顿负一大半责任。只不过她最近找到一份工作,收入比他多,剥夺了他的成就感,也剥夺了他前半生的奖励——也就是他在养她的这个想法。

他看着露丝走进酒吧,她穿越仿都铎式的拱门时得低下头。她穿着一套白色的亮面布料裤装,所有的眼光一时都集中在她身上,酒吧内此起彼伏传出惊叹声,其中一名女子——她虽然扎着马尾,但从手臂的皮肤看来,应该接近五十岁了——大声地咯咯笑了起来。坐在乔福瑞旁边的一个胖子对他说:“看起来品味独特哦。”

乔福瑞很同情这位一脸不自在的女巨人,便移过去坐在她旁边,请她喝一杯饮料,他觉得这样可以挽救她的面子。但他的病眼仍然瞒不过她的眼睛。

“看起来很严重,”她说,瞄了一眼,“你有试过用黄金摩擦它吗?”

“没有,”他说,有点惊讶,“我应该试吗?”

“是的,”她说,“不是真的摩擦,只要在上面滚动,把坏东西滚掉。”

说着,她取下她的结婚戒指示范给他看,叫他在那只感染的眼睛上滚一滚。金戒指的表面出乎意料的光滑柔顺,不久眼睛就觉得舒服多了。

“真的,但是你看,”他说,“我不是坏人,我知道它看起来是坏的,但那是眼睛,不是我,我是个好人,真的。”

“我想一定有什么东西你不想看到。”她说。她的眼睛炯炯有神,微微泛着红光,他猜想定是红色的小灯罩反射的缘故。他看看其他女人,她们的眼睛都蒙着一层阴影,似乎缺少一点灵性。他再看看露丝,她仿佛是从花岗岩雕凿出来的粗坯,雕刻师匆忙离开去吃午饭再也没回来,但他喜欢她的本质。

“老实说,”他说,“在我看来,天底下没有任何东西是绝对真实的,没有,今天是我的五十一岁生日,要想从头再来已经太迟了。”

她不搭腔,只是将金戒指交给他。

“你留着吧。”她说。

“但这是你的结婚戒指。”

她耸耸肩。他觉得眼睛四周肿胀的感觉正逐渐消失,而且真的不那么痒了。

“是黄金的缘故吗?”他问。

“当然。”

他明知不是,但还是很高兴,自在又感激。他感觉有种奇妙的事发生了,他治好了一种他始终没有察觉出来的疾病——就是失去信心。

他向酒保买了一瓶香槟,带着香槟和她一起上楼到他房间,途中有个顾客在窃笑,但他不在乎。

“外表不是那么重要。”他说。

“很重要。”她凄楚地说。她喜欢把灯关掉,躲在被单底下。他没有起反感,他和他的妻子也是这样展开他们的婚姻生活,直到他的妻子开始阅读更有格调的妇女杂志,认定性爱、裸裎和身材不完美都不是羞耻的事。当时他觉得那是非常片面的看法,但他没说什么。他的妻子身材很好,他却不好。而且他觉得,他的妻子受了同一本杂志的影响,学会喜欢口交和怪异的性爱姿势,这使他感到非常尴尬。露丝喜欢只躺在他下面,这样正好。她告诉他,她的丈夫抱怨她太古板,但她能怎么办?

他在“旅人客栈”住了整整一星期,并且为露丝付了那段时间的账单。到了星期一上午,他的眼睛已经痊愈了,事后也没再复发。露丝是个温顺的人,似乎有点精神恍惚,她很少谈她自己,他也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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