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打算要向她诉苦的,而现在我却问:"英格丽,你在哭吗?"
这真是个让人尴尬的提问。说真的,我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女人。对,之前我是听她讲过她和她妈妈的感人故事,可是我们从来没有真正的"对话"。这种治疗性的互助会就是这个样子--每个人都会把自己的真心话说给大家听,你也会被这些故事感动,可是你和他们却对彼此的生活细节一无所知。而真正的友谊却正是从这些细节开始的。
"我今天非常思念我的妈妈。"英格丽说。
她一直都在担心,她的妈妈是否仍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忍受着痛苦的折磨。我听着英格丽向我讲述她妈妈的悲惨命运:因为多发性硬化症的影响,这位老人生命中的最后十年都是在病床上度过的。除了英格丽会定期到英国探望她之外,她的身边只有雇来的护士和护工陪伴着她。她不能洗澡,没法自己吃饭,甚至不能自己去上厕所。在经历了无数次的肺部感染之后,她最终在六十多岁的时候死于肺炎。常年卧床让她虚弱的身体无法抵抗各种感染的侵袭,也很难将肺部的淤积物清理出来。
每当听说哪个人的多发性硬化症恶化到这个地步的时候,我都很害怕。我知道,有些多发性硬化症患者到最后都还能自理;也有些患者的症状很多年都没有发作过。所以当我听到有人很快就被这种病夺去生命的时候,我学会对自己说:"那是他们的故事,不是我的。"我不断地提醒自己,要成为英格丽的朋友,要去安慰她,不要把这故事联系到自己身上。
我说出了我的看法,长时间的病痛,让这些说法显得更有说服力。"英格丽,可能你的母亲在最后的十年里一直忍受着身体上的限制,十分痛苦。可是现在,她摆脱了受伤的躯壳,她的灵魂可以自由地做她想做的事了。"
她叹了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觉得好过一点。"她说。
我和英格丽在电话上聊了一个多小时。她告诉我,在一个有虐待倾向、心理状况不稳定的母亲身边长大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她的母亲曾一度被送进专门机构进行治疗,医生诊断她患有这样那样的心理疾病--从狂躁抑郁症到精神分裂症。这简直和我的故事如出一辙,只不过她这个版本更为极端。这么多年来,一个又一个医生在听我讲述了自己那些奇怪、又难以解释的身体症状之后,纷纷作出结论,认定我所有的症状都来自于心理问题。"这肯定是一种心理暗示"是他们多年来惯用的解释。我23岁那年,大概有半年的时间都感到全身麻木、刺痛,那时他们还很肯定地说:"你的身体器官没有任何问题。"
就这样过了大概15年的时间,医生们一直用这样的"诊断"打发着我。后来,我终于被确诊患上了多发性硬化症,真有点沉冤得雪的感觉。那天,当旧金山的神经科医生把一张我的脑部扫描片放到电脑上,把那条白色区域(缺损的疤痕组织)指给我看时,我记得我是多么的愤怒。就在那之前,因为疼痛和僵硬症状不断地发作,我曾恳求过至少三位医生,求他们给我做一个核磁共振检查,可是都被拒绝了。愤怒之余,我想到了我的婶婶,我看着她坚强地同多发性硬化症作斗争,可是还不到十年就瘫痪了。我妈妈一个很好的朋友也得了这种病,三十几岁就坐上了轮椅。那时,我只认识她们两个得了多发性硬化症的人,而且她们的病都恶化得十分迅速。我无法忘记当时自己是多么恐惧,多么害怕这种命运也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可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想给之前的那些医生打个电话,大声告诉他们:"看看,我的身体真的有问题,你这个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