矫诏征郡卒赣水血气腥(2)

婴齐勃然大怒,道:“你当我是胆小鬼吗?我不过是可惜你一身才干,不忍心看你弃市罢了。”

小武笑了,他拍拍婴齐的肩膀,感激地说:“我这次的举动,早该死几次了。可是一旦破贼,即便斩首西市,也算无愧于心。至少没让群盗跑了一个,对得起黎民百姓。”他又故作轻松道,“其实以后的事也难说,我也未必死得那么轻易。这不是没有先例的,孝景皇帝前元五年,颍川太守赵孺卿和都尉擅发郡兵,捕捉豪强大族,本当腰斩,事下公卿杂议秦汉法律术语,指一起商议。,廷臣多以为颍川乃是天下有名难治的大郡,一向为游侠伏窜的渊薮,换了几任太守都不胜任,甚至有太守深夜被贼盗割了首级去的。赵孺卿征发郡兵逐贼,也属无奈之举,应当酌情宽宥。皇帝听得觉得有理,乃制诏御史,准许赵孺卿罚金免罪。元朔四年,谒者汲黯持天子节信,巡视河南郡,见河南郡的百姓因为水灾,饥寒交迫,流离失所,于是矫制开河南郡官仓,发粟赈救贫民,当今皇帝陛下也赦免他无罪。所以,你放心吧,说不定我也能得到赦免,不一定死得了的。”

婴齐也只好无奈地摇摇头,说:“我以前还真没看出,县丞君是一个胆子比天还大的人。记得君刚来县廷的时候,大家都私下笑话君软弱不胜任。当个亭长,竟然搞得亭部的治安乱七八糟。后来见君察狱鞫问,觉得君并不像他们说的那么没用,于是印象大变,挺佩服的。现在君可更让我高看一眼了。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不慌张,估计拜你做个将军,也未必干不了。”他一边用书刀刻着木印,一边调侃。

小武笑道:“也许这就是古书上说的‘人各有能,有不能’吧。那些贼盗,让我单独提剑逐捕,我还真有点发憷。但是看见群盗结伙攻劫,我心中反而泰然,真是奇怪至极。”他说着话,手下不停,笔毫在木牍上夭矫飞动。他面前的几案上,是一枚闪亮的银印,鼻纽上系着青色的绶带,鲜艳欲滴。那就是高辟兵的二千石豫章郡都尉章。

一会儿,婴齐将印信刻好。小武快速将写满字的两枚木牍对扣在一起,用丝线缠起,再将另一枚短木牍捆在上面,在木牍的凹槽内塞上软泥,钤上印信。“好了,”他对婴齐说,“这件事也不好交付别人,只有麻烦君跟我亲自跑一趟,再挑选一个擅长驾车的县吏。这里还得让县令王公恢复指挥,顶多一个半时辰,我就能赶回来。”

王德把小武送到后门口,叫着小武的字:“仲卿,好好保重,等你回来。”小武点头道:“明廷放心,下吏速去速回。”他戴上头盔,披上重甲,吩咐道:“御者,快备好革车,我们立即去洪崖里篁竹营。”

篁竹营位于赣江之西,离南昌县廷二三十里,郡兵的首领名叫魏无知,实际官职名称为豫章郡都尉长史,这是一种本来在边境郡县才会设置的六百石官职,可是因为豫章郡的军事地位,也破格设置。篁竹营的郡兵来自天下各郡,每三年轮换一次,他们平时在所驻扎的地方屯田耕作,没有军事和征调命令绝不能乱走。

小武驾驶的两马革车在路上狂奔,他不敢走平坦的官道。虽然有县吏们掩护,但刚才他们出门时还是遭到了群盗的堵截,御者不幸中了两箭,登时奄奄一息。婴齐果断推开御者,自己亲自驾车,原来他的御车术竟然非常高明,比刚才正规的御者还好。小武自身也中了一箭,好在穿了两层重甲,没有丝毫受伤。豫章郡的甲胄一向很精良,它是东南地区甲胄器械的最大制造场地,附近九江郡、武陵郡、南郡的兵器甲胄都是由豫章郡负责供给的,豫章郡的黔首百姓因此日子相对好过一些,因为朝廷因此免去了他们许多徭役和赋税。当然,也因为那些贼盗的箭远没有朱安世一伙的精良,如果他们发射的也是箭头沉重的飞虻矢,估计再好的甲胄也救不了小武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前面陡然出现了一大片竹林,葱翠连绵,在微风中婀娜摇动,发出悦耳的声响,真是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几个兵士坐在竹林下打闹,看见小武乘坐的革车,呼啦一声全部站起来,喝道:“什么人?”营门的卫士也向前踏了几步,横着戈,闪亮的戈援对着小武革车来的方向,一脸紧张之色。

小武让婴齐停车,将竹简举到头顶,高声喊道:“豫章郡高府君下传长安天子制书到,请都尉长史魏君恭迎。”有个队率模样的人当即脸色肃然,对身边的一个士卒道:“快进去报告长史君。”又面朝小武,“请君下车稍候,等长史君示下。”

小武跳下车,道:“好,不过军情紧急,万勿延宕。”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出来宣告,请来人去长史营帐。

几个士卒将小武二人引进门去。穿过一条曲折的小径,面前出现一座院落,穿过回廊,刚走进正廷前,魏无知就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一个年轻的女子跟在他后面,嗲声嗲气地叫:“主君,你别急嘛。”魏无知回头呵斥了她一句:“快回去等我。”一边系腰带,一边奇怪地看着小武。

小武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要跳出体外,他深深吸了口气,叫道:“长史君,我奉高都尉之令传达天子制诏,有紧急公务,赶快接诏。”

魏无知虽然神情落寞,一副懒散之态,听到下达制诏,还是疾走了几步,躬身接过诏书,很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封印,再小心地掰下,解开竹简的丝绳,轻声念道:

制诏豫章郡高都尉:朕闻迩来东南一带,群盗出没,二千石不能尽职逐捕。朕初欲遣使者合虎符,发郡兵击灭,重趣聚烦民,故未能也。诗不云乎:‘王赫斯怒,爰整其旅。’若贼盗不深畏其罪,伏藏薮泽;乃群出劫掠,剥割元元,君即可以都尉印绶符节,发本郡县营兵,便宜行事。毋令贼盗久流窜,百姓失职。

魏无知抬起头,急忙说:“这是发给高府君的诏书。他有什么命令吗?”

小武心里松了口气,他就怕这个魏无知不相信他的话,怀疑他矫诏。他赶忙掏出银印和符节,大声道:“这是高府君的印绶和符节,现在梅岭群盗五六百人包围了都尉府,劫掠百姓。高府君派兵将我送出重围,让我带着天子诏书和都尉印绶符节,令魏长史赶快尽发郡兵,击斩群盗。”

魏无知伸手接过符节,又翻来覆去看了看,狐疑地说:“刚才诏书封泥上只加盖御史大夫印信,怎么没有皇帝信玺?”

小武的心陡然一沉,假装愤怒道:“长史君官高位显,对文书尺符这类的小事当然一向不大在意。下吏是县廷治书掾吏,平常专门经手长安下达的文书,很多诏命并不都加盖皇帝信玺。现在高府君正处在危难之中,长史君还拘泥这些小事,如果被他们击破县廷和都尉府,恐怕长史君也会有很大麻烦。”

魏无知哦了一声:“是吗?”不过他知道这小吏说得不错,因为他自己也是从小吏晋升上来的,文案律令也算得上娴熟。他的疑问基本上打消了,不过对小武的直率语气有点不满,嘟哝道:“就算击破了县廷和都尉府,那也不是我的责任,没有两府的文书或者天子诏令,就算都死光了,也跟我没有丝毫关系。”

小武从身后的箭壶里拿出一支羽箭:“长史君请看,这次的群盗非比寻常。这样的箭矢,一般民间是锻造不出来的。我们所缴获的贼盗刀剑上竟然有洛阳武库的刻字,可见群盗背后一定有官高爵显的人物在撑腰。长史君有没有听说过广陵王刘胥最近不寻常的举动?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长史君火速出兵,一定会立大功,何况有制诏。时间晚了可就追悔莫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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