伧夫任都尉群盗集江汀(7)

朱安世大怒,他感到从来没有这么失败过,他一手扯过高辟兵,把他推到墙头上,大声吼道:“你们射吧,射死你们的长官吧。”他的话音未落,只感觉高辟兵的身子在他手掌中剧烈颤抖了几下,随即重量急剧增加,差点将他的手臂压折。他大惊之余,手臂赶忙一沉,高辟兵的身体登时像个肉袋似的,滑进他臂弯里。他感到一阵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原来一刹那的工夫,高辟兵脸上和前胸已经中了七八支羽箭。他连抽搐的时间都没有,就一命呜呼了。血液从上半身的各个部位汩汩地涌出,饶是朱安世平生见多识广,在这情景下,也不由得心惧胆寒。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呆了半刻,忽然又跳起来,提起剑奔到公孙都面前,兜头就是一阵猛砍,他觉得这时只有如此才能平息他的恐惧。他的意识已经变得空白,只能听见剑在骨头和血肉间冲击的嗤嗤声。他一连剁了几百刀,似乎变成了一个厨子,在聚精会神地剁肉馅。他正这样细致地操作,然后又忽然觉得腿上一疼,不由自主跪了下去。一大群县吏冲了进来,将他踢倒,反剪了他的双手。他被俘了。

朱安世这才回过神来,呆呆地望着院内已经拥进的大批县吏,没有一丝表情。在兵车上指挥的那个少年赫然身在其中,他面色凝重地走进来,看见高辟兵的尸体,疾步跑上去,抚尸大哭。“府君,”他哭道,“都怪下吏无能,没有尽到保护你的责任,但是元凶已经擒获,你也可告慰于九泉了。”过了好一阵子,他回过头来,泪眼蒙眬地盯着朱安世。

“没想到名震三辅的大侠朱安世就是这副模样。”小武冷冷地说,“真是令人好不失望。”他站起身来,围着朱安世踱了两圈,“我曾经很景仰侠客的,童稚时候听说过不少关于侠客的故事,他们留在我心中的印象可跟你毫无联系。无论是朱家、剧孟,还是田仲、郭解,都有他们的行事准则,不妄杀无辜,不恃强凌弱,慷慨肯为人死,肯毁家纾难,而唯恐人知。像你这样的鸡鸣狗盗,真是玷污了侠客的声名了。”

朱安世不怒反笑:“哼,乳臭未干的小子,你懂个屁,倘若我当时心狠一点,早早地射杀了那里长一家,哪里会让他有机会击鼓,我们又怎会让人发觉?事已至此,要杀便杀。只可惜你毕竟稚嫩,你的上司既然死了,你的死期也不远了。我们大概可以赶在今年冬天一起斩首吧。”

小武哼了一声,道:“你说得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但如果我放了你,恐怕会死得更惨,家里还得连坐。况且,我敢说,你也并非普通贼盗。倘若我因此查出了一个谋反的大狱,那么即便我没有保住上司的性命,也是功大于过。说不定皇帝陛下开恩,不但不砍我的脑袋,反倒升了我的官职也未可知。”

朱安世大笑道:“真是异想天开,当今皇帝一向以刻薄寡恩而闻名,杀起三公九卿来也跟儿戏一样,你这个小小的县吏,倒指望他开恩。好,既然如此,老子有悲天悯人之德,倒也不想妨碍你继续做梦。”

小武盯着他满是血污的脸,沉默了半晌,不时烦躁地把玩着剑茎。陡然间,外面又鼓声大作,一个小吏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县丞君,不好了,从散原山方向奔来数十辆革车,朝我们这边呐喊鼓噪,有可能是梅岭群盗趁机来攻。县尉已经击鼓,招集县吏守候。不过刚才这场攻击,我们这边已经死伤五六十人,箭矢也几乎耗尽,锐气大减。而看那些贼盗车辆四周的烟尘,他们恐怕不会少于五百人,我们只有暂且退入里门守御。”

朱安世愤怒地骂了一声:“这帮竖子,现在才来接应。要是早到数刻,我们里外夹攻,这帮官府的狗奴才早就变成鬼魂了。”他吐了一口夹杂血的浓痰,恨恨道,“数月之功,毁于一旦。”

小武则心中一阵寒冷,像冬天掉进了冰窟。他马上跳了起来,道:“在哪里?带我去看。”他跟着那县吏急匆匆地跑到阙楼,王德已经站在上面,愁眉苦脸地等他:“沈君,你看……这,这怎么办?”小武手搭凉棚,向散原山方向眺望,果然几十辆革车正滚滚向里门方向拥来,车上站着的人,脸上眉目都可看清。他们个个头上发髻散乱,斜插着一枝野花,这正是梅岭群盗的标志,只是花的品种随季节有所更替。

小武心中暗暗叫苦,怎么如此倒霉,干了几年亭长,好不容易抓到个机会立功,升了个县丞,还没即真转正。,就碰到这样的大难,看来真是命里没福。他转头看了一眼王德,见王德一脸愁苦,又暗叹自己还不算太糟,人家王德混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升了县令,碰到这事,命不是比自己更苦吗?还有婴齐,年纪轻轻的,现在死了,岂不是白白在富贵之家投生一回?他迅速使自己镇静下来,告诫自己千万别慌,在这种时刻,慌乱也没有用。只是造化怎会如此弄人,一向平和无事的豫章郡,近几个月怎么突然发生如此多的事情,连群盗都敢主动向官府进攻,这样的事真是闻所未闻。但也许这又是自己需要掌握的一个机会呢!既然此事一开始就不得不以赌博的形式解决,现在也只能继续赌下去。于是他再次拔出剑,吩咐道:“传话出去,将吏卒召集起来,先退入里门,用冲车护住两侧,弓箭手持满弓待发。”他颔首对旁边的婴齐说:“婴君,请跟我进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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