伧夫任都尉群盗集江汀(2)

次倩嫁给皇太子后,肚子倒也很争气,次年就给太子生下了皇太孙刘进,这时皇太子刘据把史氏的很多族人都招进太子宫,封为郎官。只是次倩仅有个姊姊,同产中没有男性,未免感到遗憾。细儿这时突然想起当年在高家和前夫生的儿子高辟兵,于是请求太子把高辟兵招进宫,拜为中郎或者侍郎。可是高辟兵却是很不成器。细儿一怒之下,请女儿次倩游说皇太子,将高辟兵发到下面的郡县去做个实际管事的官职,以便积劳升迁。这时鄂邑盖公主比较讨皇帝喜欢,她暗暗讽劝丞相和御史大夫,奏请高辟兵为豫章郡都尉,驻南昌县,掌管豫章郡四十万张强弩。

次倩听到这个任命,有点迷惑不解,她不相信这个同母异父的饭桶哥哥有能力担任那么重要的官职,甚至连皇太子也感到奇怪,因为他和鄂邑盖公主不是亲同产姐弟,一直是面和心不和的,她为什么会这么卖力地替自己安排亲戚呢?

高辟兵自来了豫章郡,还是老样子,天天躲在家里,几乎没有办过什么公事。每日仍然是下厨做饭,吃饱喝足了,就躺在庭院的大穀树底下睡觉。丞属掾吏们很着急,集体去拜见他,希望他能经常去官署坐曹处理政务。高辟兵光着个膀子,乐呵呵地说:“诸位不知道,我这是实行‘无为而治’啊。”他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胸脯上的肥肉不时地抖动,晶亮的汗水在肉的褶皱之间闪烁游走。“哎,你们豫章怎么会这么热的?”他岔开话题了。

掾吏们赔笑道:“的确如此,豫章郡地处江南,城里又有赣水流过,又湿又热。我们这些下级官员都是本地人,习惯了炎热。真羡慕都尉君是从长安帝都来的。长安是非常的爽垲吧?”

“那是,”高辟兵笑笑,“你们不知道,每次皇帝陛下下诏书,要列侯们到自己的封地上去。那些封地在江南的列侯,无不悲伤叹气的。还是长安好啊!”他的绿豆眼望着都尉丞:“公孙君,你也是在阳陵邑西汉皇帝从高帝刘邦到宣帝刘询,都在所葬的陵墓附近建筑城邑,迁徙天下豪富大族充实其中,称为陵邑。长大的,应该知道的了。”

那个叫公孙都的都尉丞笑道:“的确,下吏刚来的时候,也适应不了这里的燠热,可是过几年也就习惯了。都尉君是皇太子的大舅子,住在长安的直城门边、面向北阙的甲第,下吏曾经求家叔带下吏去见识见识,可是家叔拒绝了,说下吏读书太少,性格粗鄙,礼节不修,恐怕惹皇族人笑话。对了,都尉君能来此执掌重职,可见深受皇帝陛下重视,虽然辛苦一些,可是什么能跟得到皇帝陛下的信任相提并论呢?刚才都尉君说无为而治,非常精辟,可是下吏侧闻,皇帝陛下很早以来就爱好儒术,都尉君身为皇亲,自小也熟读《论语》、《孝经》,儒学深厚,皇帝陛下喜欢以经义治国,以《春秋》断狱,都尉君正好可以施展才华,以便将来跻身公卿的行列。黄老那一套,恐怕已经不合时宜了吧。”

高辟兵笑容收敛了,他摸摸自己肥硕的胸脯,随手一把汗甩出去,险些甩到掾吏们的脸上。他不耐烦地说:“《论语》、《孝经》是天下无人不读的识字课本,哪里就是什么专门的儒学了?我若喜欢儒学,难道不早早地去学那《诗经》、《仪礼》,当那清闲的博士,还跑到这荒凉的地方来受罪?诸位不要再说了。无为而治未必就不能治理好一郡,当年文皇帝不就是无为而治,令天下衣食滋殖、蒸蒸日上了吗?即便是本朝的汲黯,当年担任东海、淮阳两郡的太守,天天躲在屋子里睡觉,公事全部委任丞属,而年终考核也总在天下郡国前列。况且都尉的职任不比太守,本就不大需要涉足行政方面的事宜,当今天下太平,正是放马于南山之阳的时候。我们只需要清静无为就行了。”

丞属们见到高辟兵这样懒洋洋的,又知道他有很好的背景,任职这个地方不过是做个样子,捞取点升职的资本,于是怏怏地一哄而散,都懒得理会他了。任由他关上门,在树荫下喜滋滋地晾那一身肥肉。公孙都有些不快,出了里门,他压低声音对其他掾吏说:“没想到我们都尉府这样严密的军事机构,现在每日只看见袅袅炊烟,实在是丢脸至极。让黔首们看见,真是要笑掉大牙了。再说,这实在是件很奇怪的事,皇帝陛下怎么会派这么个人来掌管冲灵武库呢?”

掾吏们愤愤说:“他是皇太子妃的大兄,有什么奇怪?”公孙都拈了拈颌下稀疏的胡须,忧虑重重地说:“诸君有所不知,近年来皇帝陛下宠爱钩弋夫人,卫皇后家族早就没什么势力了。皇太子也岌岌自危,天天担忧自己被废掉,皇帝陛下怎么有可能提拔这么一个懦夫担任发弩都尉呢?况且,冲灵武库的安全与否,和我们每个人的责任相关,万一发生意外,按照《置吏律》,他这个长官固然有罪当斩,我们这些下属也一个都跑不掉的,恐怕都得为他陪葬了。”

掾吏们全都呆在那里,脸色煞白,叹道:“看来只有我们多费点心了。皇帝陛下近年来律令更换频繁,的确让人无所适从。而且用法太峭刻了,当年暴公子暴胜之,字公子,曾任绣衣御史,当时官至御史大夫。被皇帝陛下任命为绣衣使者,持节来到我们豫章郡,发郡车骑甲士,监临两府,把太守、都尉及丞属十多人全部当场斩首。现在想起来还后怕。真怕皇帝陛下又派一个绣衣使者来,那时候,我们不知道还能否有幸保住颈上这颗吃饭的家伙。现在梅岭那边盗贼聚集有数百人,我们也只能封锁消息,不敢让皇帝陛下知道,唉,都尉丞君,何妨向令族叔公孙君侯打听一下消息,探询皇帝陛下派遣高辟兵来掌管冲灵武库的用意?”

公孙都皱起眉头:“疑问就在这里,我堂兄公孙敬声去年因为细事不谨,已经下廷尉狱了。家叔急得要命,曾向皇帝陛下请求,希望能以捕获阳陵大侠朱安世为堂兄赎罪。皇帝陛下念在家叔是皇后的姐夫面上,答应了家叔的请求。现在家叔布置家吏,并以丞相府的名义发牒给全国郡县,逐捕朱安世。皇帝陛下有个期限,如果不能在十月年终考核之前捕获,我堂兄恐怕性命不保。说起来这新来的都尉也跟我有点七弯八拐的姻亲关系,家叔曾提起,皇帝陛下对家叔的政绩并不满意,对皇后和太子也很冷淡,本来应该下诏书褫夺他的印绶才对,可为什么非但没那样干,反而提拔和家叔有关的人担任重要职位呢?你们想,如果在天下大乱的时候,无论什么人,能握有冲灵武库的强弩利兵,那都是十分可怕的。”

掾吏们又七嘴八舌地交谈了一会,好奇地问:“这朱安世到底犯了什么事情,竟让皇帝陛下也这么不安心,甚至要不惜委曲律令去答应令叔的要求?”

公孙都叹了口气:“这朱安世是名震长安城以及整个三辅地区的大侠,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他的大名了。据说此人不但武功非常高强,而且对帮助困窘的黔首相当热心,因此有一帮五陵恶少年仰慕他,争相为他卖命。如果他想杀一个人,根本不用吩咐,那些恶少年会及时斩了那个人的首级,而且也不向他表白。恶少年们这样做,倒是挺有意思的。似乎他们并不想显示帮忙杀人是在讨好朱安世,相反,他们认为这样的不留姓名是理所当然的,如果帮了对方又去向对方邀宠,倒显得品德有亏,十分可鄙了。他的声名达到极致的时候,连朝廷卿相都相互吹嘘自己是朱安世的朋友,虽然朱安世只是个布衣,爵位还不到公乘,可是王侯们倒争相来巴结他。”

“这也太没有王法了。”掾吏中有人怒道,“人命至贵,谁能够代天子致刑罚。怪不得皇帝陛下这么生气,竟至于要下诏书追捕他这么一个平民布衣。只是在下有一点不明白,如果皇帝陛下的诏书对追捕朱安世都没有什么效果,令叔难道会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何况,以皇帝陛下那么至尊无上的位置,何必要跟令叔讲价还价?”

读书导航